這是一座夜生活貧瘠的城市,将近淩晨一點,大街上隻有偶爾駛過的車輛,像一頭趴伏的獅子,看起來溫順安靜。
上次已吃過散夥飯,到了真正分别的時刻,便顯得很平淡。
他們朝桑兮渺揮了揮手,仿佛明天上午還能在“Minutes”看見她。
盛時等在一旁,背對着光,大半張臉陷在暗處,神色平靜無波。
這使得桑兮渺産生一種錯覺,一個多小時前,台上的那個眼神帶着淡淡哀傷的人,是她臆想出來的。
蘇婧早走了,帶着那半瓶沒有喝完的酒。
桑兮渺坐上盛時的車,由他送她回家。
中途,她忽地開口:“時哥,你餓嗎?我請你吃麻辣燙。”
她下定決心,要抓住最後一個機會,确認他到底是不是夢裡的那個男人。
這個點沒什麼小吃店還營業,繞大老遠的路,找到一家即将打烊的店,麻煩老闆重新開竈,用僅剩的食材為他們煮一碗麻辣燙。
聽起來就挺傻,像大學沒畢業,戀愛圍繞着吃喝玩而談的情侶會幹的事。
旁邊的椅子都倒扣在桌上,老闆為了等他們,刷視頻打發時間。
盛時看了眼對面被燙得吸氣的桑兮渺,心說,她想一出是一出就算了,他還陪着一塊犯傻。
以前是,現在還是。
某次,夜裡下着雨,她突發奇想,說想去看日出。
于是,兩人穿着雨衣,騎幾個小時共享單車去江邊,結果隻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又因為沒有地方還車,又騎回去。
七夕節,别的情侶鵲橋相見,浪漫約會,他們在寺廟裡抄寫佛經。
然而這一切,另一個當事人全然不記得了。
在早一些的時候,盛時和蘇婧單獨見了一面。
蘇婧似猜到他想問什麼,先抛了個問題給他:“你知道桑桑有個妹妹嗎?”
他不知道這和他們之間的事有什麼關聯,但想起那天桑兮渺的異常,示意她說下去。
“說難聽點,他們是練廢了大号,就開小号。”
蘇婧諷刺地笑了聲,“還取名叫康樂——健康快樂。把一個孩子的痛苦換成祝願,嫁接到另一個孩子身上,多自私啊。”
最後,蘇婧對他說:“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忘掉了你們的種種,但我想,她的大腦在保護她。”
現在的桑兮渺的樣子,不像經曆過那麼大的痛苦。
在他們戀愛期間,他也未發覺她有抑郁症。
不。
其實是有所察覺的,隻不過他沒往深處想。
她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總是坐在角落,應付式地淡淡地笑。
因為見過她在自己面前笑鬧的樣子,便當她是社恐。
她習慣性地熬夜,知道她要趕稿,勸她注意身體,但不曾考慮她失眠的可能性。
可能是她當時不嚴重,可能是掩飾得夠好……再多的借口,都不該成為他對她缺乏關心的理由。
盛時對她的恨忽然沒了由頭,像離了枝的葉,不知往何處落。
桑兮渺見他盯着自己發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吃嗎?”
盛時從冰櫃裡拿出一瓶玻璃瓶裝的汽水,啟開瓶蓋,插上吸管,遞給她,“吃不了還點這麼辣做什麼。”
桑兮渺嘴巴辣得又紅又麻,她伸手去接,故作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指尖。
他指甲修剪得幹淨,月牙飽滿。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背膚色很白,青筋脈絡尤為凸顯。
是極具男性張力的一雙手。
再順着往上,餘光試圖窺伺他手腕内側。
他平時戴手表,正好将那個地方遮住,看不見到底有沒有紋身。
盛時問:“看什麼?”
桑兮渺咬住吸管,眨眨眼,說:“你的手,挺好看的。”
他很淺地扯了下唇角,對她的誇贊不為所動。
“我會看一點手相,你想試試嗎?”
她一臉正經。
盛時沒什麼所謂地攤開掌心。
桑兮渺托着他的手,指尖劃過他的掌紋,煞有介事地說:“這是你的事業線,說明你事業運旺盛。”
餘光往上瞟。
好像沒有那枚葉子紋身啊。
盛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她嘴巴一張一合,看她睫毛打下一片陰影,看她的手和他的疊交着。
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截斷她的話:“姻緣線呢?幫我算算姻緣。”
“呃……”
她哪裡會算。
擡眼和他面面相觑幾秒,桑兮渺狠下心,說:“你今年有桃花。”
盛時從鼻腔裡溢出一聲笑,臉部肌肉牽動眼尾向上揚起一個小弧度,有那麼點看着小輩調皮,無奈又好笑的意思。
他沒有揭穿她拙劣的胡說八道,配合地問:“正緣還是孽緣?”
她模棱兩可地說:“這取決于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