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成為了女巫。”
......
對于女巫,伊諾森已經算是熟悉了,是怎樣的故事大概也能猜到。
無非是一些貪婪、一些誤入歧途、一些無可挽回的罪過:“她背棄了光明?”
盧斯沉默了。
黃昏讓這位年長的鐵匠步伐慢了下來,眸中似乎也浮現些許遙遠的過去。他沒有回答伊諾森的問題,而是搖搖頭:“我們不知道那一切是如何開始……如今想起,也恍若夢中。也許的确是夢.....是夢才好。”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痛苦:
“你能想象嗎,一個那樣美好的女孩,在某個普通的日子裡,突然成為了罪不容恕的罪人。我記得,那年她才剛滿十八歲,就被光明教堂的一張通緝令斷罪,處以火刑......”
伊諾森愣了愣:“火刑?”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經曆。
盧斯沉默了一會兒:“那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
“那孩子說,她得到了關于自己身世的消息,所以要離開村子一段時間。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她杳無音信,直到教堂以女巫的名義将她通緝。”
“我們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卻也知道她絕對不可能作惡。可是,我們找不到她....無論是前往鎮上,還是回到村裡,都沒有她的身影。她好像就那樣消失了。”
逃跑了嗎?
伊諾森心想。似乎隻是個令人惋惜的故事。
可接下來的轉折,卻讓人憤怒。
盧斯閉了閉眼睛:“光明教堂抓不到她……所以,他們來到邊際村,決定燒毀村子,逼她出來。”
伊諾森愕然:“什麼?”
他忽地覺得袖中的法杖滾燙。
——這簡直毫無道理!!
神甫感到了深深的荒謬。
盧斯深深歎了口氣:“也許是認為我們包庇了她,将罪人藏起....他們在搜查無果的情況下,最終還是決定這樣做。”
伊諾森隻覺得可笑:“他們真的這樣做了?”
盡管他一直知道光明教堂腐朽,卻沒想到能荒唐到這樣的地步。
盧斯搖了搖頭。他徹底閉上了眼睛:“他們沒能那樣做。”
“——最後一刻,她出現了。”
“明明可以不出現的,不是嗎?可她一向心軟……”
“于是,我們就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騎士修女,将她綁在火刑架上。那火該有多燙啊,該有多疼,可她直到在大火中化為焦炭,都一聲不吭……”
伊諾森抿了抿唇。他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直到,那些人試圖繼續對我們動手。”
盧斯說,換來伊諾森的愕然:“什麼?”
“.....在燒死女巫之後,他們依然認為這裡有邪惡的餘孽,想要對我們同樣處以審判。”
“荒謬!”伊諾森脫口而出,怒火中燒。
盧斯沉默了很久:“光明教堂一向這樣蠻不講理。”
“所以最後,還是那個孩子救了我們。她的灰燼騰空而起,紛揚而下化作花瓣,绯紅的月光降臨。于是,在場的聖職們遺忘了一切,沒有再追究。”
“你說,怎麼會這麼諷刺呢?”盧斯扯扯嘴角,“女巫從聖職者的手中拯救了人們。”
“最終,那些人回到鎮上,邊際村就此被他們遺忘,我們也永恒沉默下去,直至如今。”
“.....昨天,我在迷霧森林邊見到你時,就覺得你和她那樣相像。今日,看到你的綠眼睛後,更是有點恍惚。深黑的卷發,和綠色眼睛,又同樣是因為‘女巫’.....”
他頓了頓。
這位高大的男人,睜開眼睛:
“抱歉,也許是我們一廂情願,但我想,也許,這一次,能有所不同.....”
聲音逐漸低下去,到最後,幾乎是低不可聞。
伊諾森張了張嘴。
他忽地意識到,這些村民包庇他,與其說是善良,不如說是一種執念。
.....有什麼好執念的呢?
伊諾森很想告訴盧斯,女巫所信仰的是邪惡的神明,并不值得信任。故事裡的那個女孩背後的故事,大概也說不上無辜。
可對上盧斯的表情,他便意識到自己很難說出口。他無疑愛着故事裡那個綠眼睛的女孩,以至于相信對方無辜無暇,悔恨和愧疚,遷徙至今日的包庇,徒然神往。
于是他便沒法說出話來了。
也許是性格暴躁、非黑即白的少年第一次在這個問題上沉默,因為不忍、或者愧疚,作為光明的擁趸而一言不發。
但很久以後,伊諾森回想起,才意識到這是他那堅定信念的第一次動搖。有些硬殼隻需要一個裂隙作為缺口,外界的聲音便蜂擁而入,再也不複曾經的頑固,于是能聽到世界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