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葉蓮娜的突然出現,讓伊諾森本來要念出的語句被打斷,此刻,更是情緒都不連貫起來。他從那種恍惚的情緒中脫身,雙眸重歸碧綠。疼痛消去,緊接而來的就是脫力,本想放下法杖,忽地意識到什麼,反倒握緊了些:
眼前這個女人,是真的女巫!
什麼意思?十五年前......伊諾森猛地想到鐵匠盧斯的描述,那個綠眼睛的女孩是被活活燒死,而她死後,光明教堂的人想要滅口,邪惡的月光才降臨......也就是說,那個女孩根本不是什麼女巫,眼前這個紅頭發的女人才是!
——沒有誰比葉蓮娜更清楚那個女孩的無辜。
也許是想到了往事,紅發的女人面無表情。
她将流着血的手臂放下來,往前走去,竟是直接踩上了那個騎士的手,痛得對方面色慘白,尖聲嚎叫:“女巫!你,你——你敢殺我,我就——啊!”
“你就怎麼樣?是讓我不得好死,還是殺了我們村所有人?”葉蓮娜冷淡地說。她伸出手臂,擋住一旁跑來的萊妮,頭也不回:“那不就是你們現在、以及十五年前做的事麼?”
被母親攔住的萊妮心急如焚:“媽媽!停下,不能再用魔法了!你的身體撐不住——”
“萊妮,”葉蓮娜打斷她,依舊垂着頭,盯着地上狼狽的男人,“這是我欠她的。”
那個綠色眼睛的女孩。
“十五年前的事,今天也該做個了斷了。”
地上的聖騎士面如土色,想說什麼,卻被葉蓮娜一腳踩上了臉,頓時牙都被崩掉了幾顆,血和唾沫橫飛,連叫都叫不出來。他安靜了,葉蓮娜背後就傳來顫顫巍巍的蒼老聲音,是老婦人麗特爾的嗫嚅:
“葉蓮娜,你是....”
葉蓮娜垂下眸:“對,我是女巫。”
麗特爾的聲音顫抖:“既然......當初,你為什麼不出面,救下她......”
那個綠色眼睛的女孩。
葉蓮娜回了頭。
她也不過三十多歲,鬓邊卻已經有了白發,顯出一種老态,說這話時,鮮紅的眸中似乎空無一物,卻又似乎帶着一種深切的悲涼:“因為我做不到。”
“麗特爾嬸嬸,”她低聲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希望成為神眷者。”
這個世界上,人要擁有超越人的力量,便要付出代價。
信仰神明隻是基礎,擁有天賦才是必要,大多數人天生缺乏對元素力的親和,無論怎樣努力都止步于低階,甚至根本無法修習術法。無論如何誦念神的名字,也從未有得到回應。
他們是最普通的芸芸衆生,是大廈底部的磚塊,就像是那些不被神注視的人一樣,結局總是黯然離去,不被史書記錄于紙上,僅為時代洪流中的一粒微塵。
就像是葉蓮娜。本來的葉蓮娜。
直到那個綠色眼睛的女孩死去。
十五年前也是少女,如今已不再年輕的女巫低下頭,表情冷漠,仿佛有着無法疏解的内心:“我一直渴望擁有力量,去保護,去創造,去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可從小到大,無論是光明神,還是命運之神,亦或更多......祂們的目光從來不在我身上停駐。”
“我沒有天賦,所以,也不值得被祂們看見。”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就像是,即使那個晚上,我一邊流淚,一邊喊盡了所有神的名字,也隻能絕望地看着火焰将她吞噬。”
那個綠色眼睛的女孩。
“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了......我們失去一切,一無所有。而這群光明教堂的走狗卻再次舉起火把,甚至想要将我們最後僅剩的生命都奪走。”
她閉上眼睛。
“......于是,我向月亮祈禱了。”
在頭頂靜默的月亮注視下,葉蓮娜閉上眼睛。她手臂的鮮血忽地流淌加速,就像是被切斷了動脈,滴落到地上聖騎士的臉上,在對方驚恐的視線中,周圍甜腥更烈。
随着月光更深,空氣中的毒素也更濃郁,聖騎士終于堅持不住,兩眼一翻,徹底昏了過去,生死不明。而她的聲音也更輕:
“我向月亮祈禱。于是月光降臨,花瓣飄落,那些騎士和修女倒在地上.......而我成了女巫。”
伊諾森有些怔愣,而一旁陰影中的銀環蛇則是一言不發。
....真是老套的故事啊。
銀環蛇想。帶着一分憐憫,一分麻木,和無數感同身受的悲哀。
人總是渺小,他早早地就知道。
比起故事,它更在意的,是葉蓮娜的動作。作為男巫,他自然是知道對方正在使用女巫的“毒”,而與此同時,她的生命力也在不斷流逝——
這便是月亮魔法不需要天賦的原因。因為它消耗的是生命,吞噬的是靈魂。
葉蓮娜無非也是知道這點的。
這位紅發的女人睜開眼睛,站起身來,表情終于變化,卻是帶着些許赴死的平靜、和釋然。
“月亮對我說,你的罪孽是【懶惰】。”
她說。
“每個女巫都有自己的罪孽,這是獨屬于月亮的‘天賦’。就像是,【懶惰】,便是我成為女巫的原因。”
很難想象她會被冠上這樣的罪名。
是因為沒有救下同伴嗎?還是說太過弱小。
或者是,在那個綠眼睛的女孩死去的瞬間,她退縮了呢。
無論如何,葉蓮娜都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甚至還譏笑自己:“呵呵,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得到神明的注視了啊——真窩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