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的火總是灼燒。
格裡芬歎了口氣:“真可憐啊,安第斯。”
他輕而易舉地側身躲過安第斯的又一箭:“明明想要拯救,卻隻能做這樣毀滅的事情;而如今,甚至連毀滅都做不到。”
“更何況,我其實一直不太理解你的憤怒,”他說,仿佛悲憫地垂下眸,“肅清醜惡,捍衛正義,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嗎?也正是我所做的。”
“所以,為什麼要憤怒呢?是對我的手段無法接受,還是對我的公正不可苟同?”
“可是,難道你的手上沒有染上過仇敵的鮮血嗎?”
格裡芬微笑了起來,淡灰色的眸子包容而寬和地看着安第斯,仿佛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鏟除異黨....就如你現在所做的一般。”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公正?不過都是為了立場而彼此殘殺。
格裡芬的視線掃過一旁的伊諾森,對方正在舉着聖咒書勉強吟唱,治愈魔法不斷修複着腰部的猙獰傷口,臉色蒼白。
而他的周圍,環繞着一條銀環蛇,對方以守護姿态盤踞,防止周圍的聖騎士襲擊。
無論誰,目的都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夥伴,肅清自己的敵人。
至于到底誰是光明,誰又是黑暗,在此刻,隻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
“....可惜,如今的你,注定和我站在不同的那邊。”
他說着,舉起聖典,吟唱時周身白色衣袍無風自動,光明躁動,塵土飛揚:
“【直到所有人都沐浴新生,再無恐懼地行走在大地上】....”
光明,在他舉起的書頁中彙聚,收集整個室内的光線,就如一輪太陽,在這寒夜的宴會廳中冉冉升起。
随着那光束愈發純粹,愈發熾熱的力量也在其中凝聚。任何黑暗存在都無法在這樣的肅清中存活。
然而,另一側,安第斯卻隻是站在角落的陰影中,看着這一幕,甚至收起了弓箭,紅色的眼睛裡沒什麼感情。
對于一個【暴怒】的女巫來說,這樣的表情是很少見很少見的。
可惜,格裡芬從來不了解他,自然也不會察覺。
他隻是吟唱着聖典中的語句,話語還未吐完,雙眸突然緊縮。
在那種晃眼的光明之下,亮如白晝的室内,站在陰影中的安第斯,忽地往前一步,走入了那純粹的光明之下。
格裡芬一個犯了緻命的錯誤。被秩序魔法重塑身體的安第斯,已經不再害怕陽光。
下一刻,女巫的身影消失,又在格裡芬面前、光明的中心出現——
在白晝中心,他仿佛化為太陽本身,渾身燃燒火焰,雙手中,緊緊握着一根鮮紅滴血的長箭。
那箭矢上,有血,有火,還有更多湧動的情緒,似暴怒,又似決心。
就如用長劍殺死惡龍一般,他握着箭矢,刺入了格裡芬的心髒!
對方始料未及,躲閃不能,表情瞬間變得不可置信,然後,就因為疼痛而扭曲。
——那是暴怒之箭。
那是,以自身為弓,射出的暴怒之箭。
“——!”
光明魔法施法中斷,猛烈反噬,轟炸開來巨大的光團,安第斯及時反應,翻身躍出爆炸範圍。
落地時,他的手中已經沒有弓箭,而僅是一個裝着黑色水液的小瓶,随着他單手撬開瓶塞,那毒液就從瓶口逸散,然後,被猛地扔向爆炸的中心!
被捅穿心口的格裡芬,還未從反噬中回神,就被“審判”的毒藥濺到。漆黑的水液一沾染他的身軀,就如墨水蔓延,瞬間就将所到之處侵蝕成白骨——
“不——!”
一直以從容形象現世的格裡芬,此刻終于摒棄了一切外在,随着難以想象的疼痛而慘叫出聲。然而,這宣洩痛苦的行為,此刻也已經失去意義。
女巫的毒,帶着無數仇恨和憤怒,在他身軀上如火蔓延,如蟲蟻啃食,僅僅是片刻,就顯現出叢生的白骨。
與此同時,不知是幻術還是其他别的什麼,無數隻無形的、猙獰的鬼手,忽地破土而出,帶着怨恨的低泣嚎叫,抓住他的腳踝,要拖他下墜,仿佛他們已經在地獄等得太久太久,此刻迫不及待要和他重逢。
在這種猛烈的毒素下,格裡芬連治愈魔法都來不及為自己使用,就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他的聖典落到地上,吧嗒兩聲,在格裡芬在疼痛中顫抖着伸出手,試圖将其撿回的瞬間,卻被另一隻手撿起。
安第斯撿起了那本聖典,讓自己手心中的鮮血将其沾染,表情平靜:
“——你說得對,格裡芬。”
“我和你所做的事情并沒什麼不同。”
他說着,手中燃起火焰,逐漸将那本記載着光明神恩賜的聖典點燃,燒得一幹二淨。
就像十年前,他點燃了那間審訊室,将那些刑具、屍身和施暴者,連同無數記載偉大山脈的紙張一同,燒為灰燼。
火焰是暴行的一部分。
然而有時候,它又是新生的開端。
格裡芬的雙眸瞪大了,似乎不可置信。
在生命的最後,他聽到他的養子輕聲說:
“所以,我也會如你一樣,貫徹我的立場。”
我的确成不了太陽。
那就成為火吧。固然暴烈,固然灼燒。
但如果能驅散邪惡,是什麼倒也無所謂。
就從火開始。
安第斯閉上眼睛,然後很快睜開。
他的雙眸不再如月光鮮紅,而是如火般熾烈,手中以血凝聚長箭,翻轉半圈,單膝跪地,狠狠釘入格裡芬的頭顱!
腦漿迸濺,鮮血四溢。
死而複生的審訊人,此刻終于回歸地獄裡。
與此同時,周圍層疊的亡靈哭嚎,那些困擾了他十年的夢魇,也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就如執念解除,或是終于釋然。
...世界重歸甯靜,再無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