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踢伊瑟恩,象征性地揍了他幾拳,把伊瑟恩的雙臂綁在背後。然後就用一根長繩子牽着他下山,朝谷地走去,準備回去再盤問他。
伊瑟恩無比配合,隻因有恃無恐。他不斷看向天空,果然,露維亞在他們消失在密林之前趕到。
“又開始了,”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翅膀把押解伊瑟恩的士兵拍暈,“又到了戰争時間。”
來時,她看到聖山兩側黑壓壓的軍隊,與一排排灰白色的營帳,活像大地長出來的疥瘡。
她見過不少戰争,素不相識的人從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拔刀相向,慘烈時流血漂橹,這是人類諸多行為中她最不理解的一件。
一百四十年前,她還遇到過所謂的獵龍人。他們異想天開,試圖把龍馴養成作戰工具。多狂妄,他們甚至沒鬧清楚龍吃什麼。
“隻有人類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打仗的時候連空氣都變得很臭。”
她一直在說龍語,伊瑟恩聽不懂。
寶劍兀自開口回應:“别再理會這些人類了。孩子,帶我飛上高天,孩子……”
神界在日月雲天之上,僅憑一個白晝的時間絕對飛不上去。她殺了送上門的預言之神,下一步的行動還需等待。
露維亞翻了下眼珠,沒好氣地說:“别叫我孩子。”
一路上,寶劍都在和露維亞說話,它有時大喊大叫,嚷嚷着報仇、殺敵,言辭激烈。有時憂郁地低聲絮語,如訴如泣,像在為什麼變質的美好之物哀悼。
伊瑟恩握劍的手被它吵得虎口發麻。
“總之!你一定要替神後殺了祂!殺了那個虛僞懦弱,無情無義,奸詐狠毒的神祇!”
露維亞咆哮:“你再這麼煩我就把你扔了。”
寶劍終于安靜。
抵達龍窟,露維亞收攏翅膀,把拿着劍的伊瑟恩放下來。她化為人形,無奈地歎氣:“感覺被什麼麻煩的東西纏上了。”
伊瑟恩知道她最怕聒噪。寶劍給她的信息量太大,不僅喋喋不休,情緒也大起大落,肯定十分折磨。
他把劍放在鏡子後邊,轉過頭和露維亞擁抱。在天空中飛行久了,他身上涼冰冰,借露維亞的火熱的胸懷回溫,同時安撫她的煩躁。
露維亞忍不住與他額頭相抵,鼻梁輕輕地蹭動。
“說真的,我對神後和神王的故事沒興趣。”露維亞說,“祂們互相仇恨,又反複和好,還在一起生育後代,一個砍掉對方的頭,一個吞吃了對方,完全搞不懂。”
伊瑟恩大概能懂。
在人類中很常見的怨偶罷了。
祂們是元初神力竭而亡之後最先誕生的兩位神祇,神王執掌法度,維護秩序的均衡,神後靈感飛揚,豐富而混亂。本來就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偏偏湊在一起。互相陪伴着度過虛空般孤獨的歲月。
神王與神後就像兩顆不該交彙的天體,激烈地對撞,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在千萬年之後,這股力量的影響還沒有消失,仍在波及他人。
露維亞突然問,“伊瑟恩,你有讨厭我的時候麼?”
他剛搖頭,露維亞就提醒:“想好再說!”
于是,伊瑟恩認真地思索,良久,他取過黑闆,捏着滑石筆寫下:
露維亞說龍語的時候,我聽不懂。不僅失去了聲音,還失去了聽力,我會覺得,也許你不願意和我交流……但是,即使在這個時候,我也不讨厭你。
“為什麼?”
伊瑟恩又寫:你本來就是龍啊!
他恬靜的笑容激起一股戰栗,由露維亞的尾骨升起,沿着脊柱向上竄。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龍的發聲方式太複雜,連“露維亞”這個名字,也隻是簡化後的拟音。露維亞想了想,拿起之前送他的琴,說:“我教你彈琴吧。第三種語言,我們都能使用,怎麼樣?”
伊瑟恩當然沒意見。
他盤着腿,席地而坐,懷裡抱着琴。露維亞則側身坐在他身後,胸口貼着他的背,兩隻手包住他的雙手,擺好姿勢。
伊瑟恩努力專注,卻心不在焉,比起彈琴,他更想扭過頭去親吻露維亞。
直到手指尖被硬韌的琴弦壓出一道凹痕,輕微的痛感和随之而來的琴音讓他心頭一震。
“為了尋找黃金城……”
露維亞哪裡會教彈琴?無非是憑借記憶力,把那天遇到的歌者的動作原封不動地還原出來。
但是好好聽。
伊瑟恩為她的嗓音神魂颠倒。
寶劍突兀地插嘴:“哈!多麼可笑的歌詞啊!比黃金更貴的是真情?露維亞,這就是你不願戰鬥的理由麼?這就是困住你的東西麼?聽着,這世界上沒有真情。”
露維亞一撇嘴,說:“我決定了,不用這把劍,伊瑟恩,把它扔到海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