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的快樂如此甘甜,露維亞品嘗到血之滋味。
露維亞疲憊地笑笑,整個面部不自覺地抽搐,嘴角的肌肉不聽使喚,噴出被龍涎稀釋的粉色血沫。
她真該舔舔傷口,好讓自己稍微舒服點,卻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疼痛抵達峰值後反而沒什麼感覺,全身都又腫又燙,她幾乎動彈不得。
無數未成形的靈體從神王的腹内掙紮逃出,散逸在空氣中。而祂僞造的生命,也跟着祂一起消解。
“是我赢了。”她說。
“你沒有獲勝,即便你用龍角貫穿神的胸膛,”祂的聲音顫抖,似在挽回尊嚴,強硬地斥責,“因為你,這個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呵。”誰管你怎麼說,做都做了。
這時候,神王的記憶彙合成影影綽綽的圖像,映入露維亞的眼目。
她幾乎立刻閉上了眼睛,用最後的力氣,把自己傳送回家,拒絕神王的意識入侵。
露維亞不想知道。
她不想換位思考,她不想接受神明有可能的苦衷,甚至,她不想了解世界的真相。她隻是一頭龍而已,沒有義務背負更多東西。
露維亞要休息一會兒了。
好累,好累……她的意識一點點消失。
伊瑟恩很快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她。
他簡直要懷疑露維亞是直接從天上掉下來的,不然怎麼會如此狼狽?
那柔韌的、白色紗線一樣的長發全都沒有了,就像被誰生生薅秃了似的,頭皮斑斑點點地滲血。身上更是不剩幾塊好肉。連呼吸聲也很細微。
伊瑟恩用力拖動露維亞,想幫她翻個身,發現她竟然變得很輕。原來,露維亞不僅失去了龍角,鱗片也脫落了。
他忙用長頸壺取來清水,輕輕把她身上滲出的膿液沖下去。
這是赢了還是輸了?赢了的話,怎麼會無人為她歡呼,怎麼沒有華麗的龍車把她拉回來?輸了的話,這次的懲罰又會是什麼?還是說神明罰露維亞在這裡等死?
伊瑟恩突然攥緊了拳頭,不肯讓露維亞死。他把食物搗碎了喂她,時不時撬開她的牙關,塞一顆小果子進去。酸酸甜甜的味道滾在舌面上,她會咽下去,嘴唇稍微動一下,像是在滿意地咂嘴。
這無疑是個好現象,讓他稍微松了口氣。
伊瑟恩冷靜下來了,他覺得自己可以照顧露維亞。
克裡爾是十天之後才出現的,他先是大喊大叫,“怎麼招呼不打一聲就直接跑了!”伊瑟恩下意識地擋在兩頭龍之間,他想說露維亞做的夠不錯了,打不過當然要跑。沒打赢也不能怪她。
他着急地打手勢,求舅舅先别生氣,趕緊看看露維亞的傷……
可很快克裡爾嘿嘿一笑,他開始對露維亞敏銳的戰場直覺大加稱贊。
“還是我們露維亞聰明!”
原來,神王死後,祂殘留意識沒有立刻湮滅。所有睜着眼睛的龍都被神明的記憶污染了,他們陷入癫狂,到處亂噴火,就像吸入了緻幻劑。
神界坍塌的時候,隻有少數的龍及時逃離,大部分是邊緣的母龍。她們抱着龍蛋,背着幼崽,拖着半死不活的伴侶,飛去了不知道什麼地方。
“我傷得重,被埋在最下面,反倒因禍得福。沒有心靈過載,也沒有發瘋……”但克裡爾有些迷茫,“伊瑟恩,有頭龍臨死前對我說,露維亞太自私了,她弑神的罪孽比神王更深。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伊瑟恩想了想,低頭在黑闆上寫字,那是一個反問句:“難道,你很在乎他的看法麼?”
克裡爾回答:“不……我想即便是同族,也不能讓我們的靈魂靠得更近。迦娜死後,我總是感覺很孤獨。”
伊瑟恩寫:“那麼你就不必把他的話當回事。”
“這倒是。”
伊瑟恩又問:“神的記憶裡有什麼?”
克裡爾說:“我隻看到零星的碎片。我看到祂被悔恨折磨,決心要把空置的神位補齊,讓神明各司其職,把世界拉回正軌。”
伊瑟恩明白了。
那頭龍一定覺得應該給神王一個贖罪的機會,而露維亞斷送了這種可能。
可是,吞吃神後,讓這個世界失去平衡的是神王自己,祂彌補過錯的方式卻是犧牲人類少女。這根本就不算贖罪。
原來人類和龍軟弱起來一模一樣。他們把自己貶得低低的,有能力反抗也不反抗,隻盼着加害者能有良心,給本就高高在上的家夥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幻想作惡者其實也有可憐之處。
這真是最欺軟怕硬、最谄媚的仆從。也是奴隸主最愛的一種奴隸……
露維亞能有什麼罪?她不過是不想再做奴隸罷了。
他捏着滑石筆,在黑闆上刷刷寫字,把自己的看法告訴克裡爾。
“露維亞才是對的。”
“呃,雖然我同意,但是這話被你寫出來完全沒有說服力……她做什麼你都會支持的吧?”
克裡爾忍不住笑話伊瑟恩,但很快,他也接受了這情感至上的邏輯。
什麼世界的正軌,神明的偉業……克裡爾哪裡懂這些。
他本來就沒那麼聰明的嘛。
再次掀開眼皮,對上細密睫毛下憂郁憔悴的藍眼,露維亞懷疑自己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