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晝把松聲抱在懷裡,彙聚靈力的手心撫過她的手臂,傷口立即恢複如初,而那隻蟄伏在她心脈的蟲子已被他吞入腹中,灰滅無餘。
松聲還在安甯沉睡,輕柔地就像一片落在他的懷裡的雪花,不知何時會再次消失。
也許是那些管理者所說的,完成任務之時。
這次阖眸之後,他的眉梢眼角染上了夏夜驟雨的薄涼,方才的柔弱碎裂,仿佛是誰沉酣時做的一場美夢。
深夜。
夢沉峰主正在榻上打坐調息,空氣中除了泥土的潮氣,還有幾分難聞的血腥氣。
教了多少次,夢沉峰裡那些剛入邪道的弟子依然學不會隐藏自己。
不一會,地闆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潮濕的東西在地上蠕動。
夢沉峰主低頭一看,隻見地闆上布滿了淩亂的血腳印,一隻倒吊鬼吐着猩紅的長舌,脖子反扭,與他打了個照面。
他這些年沒少和鬼域打交道,見慣了這種場面,冷哼一聲:“真是無趣的招數,要是換我來,定要拔了你的舌頭,灌進爛肚腸的毒藥,懲罰你們這些出爾反爾之輩。”
身前腳步聲越來越近,倒吊鬼退到一旁,一片黑金的衣袍逐漸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不是把東西交給你了嗎?還來做什麼!”
夢沉峰主不耐地擡頭,在看清來人那刻瞳孔急速收縮:“裴雲晝,怎麼是你?”
“峰主不妨與我說說,那個出爾反爾之人是誰?”随着聲音響起,鬼域尊主強烈的威壓在房間裡迅速鋪展開。
倒吊鬼速度極快,咻的一下盤在夢沉峰主身上,用不善的眼光打量着他。
“這是你們鬼域内部的事,找我這個青冥仙門的峰主盤問做什麼?”
“我在你的身上,聞到了鬼域界石的氣息。”裴雲晝一把掀開欲蓋彌彰的幂籬,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夢沉峰主的左眼尚且完好,右眼空洞洞的,像是被一隻惡劣小手掏空了,淌着糜爛的血肉。
裴雲晝睥睨着他:“竟用自己的眼睛豢養界石,你們正道的鬼修比鬼域還瘋。”
夢沉峰主嗤笑道:“五層之下的領主沖破封印,現在鬼域的情況很糟糕吧,你不去追查,在我這裡浪費什麼時間?”
“着什麼急,舊賬還未清算,”裴雲晝幽幽道,“你可還記得,念山主。”
最後三字說出口極其清晰,鄭重無比。
念之一字仿佛晴天霹靂,當頭砸下,夢沉峰主怒吼道:“她姓念?然後呢!她的名字是什麼?你究竟記得些什麼!”
倒吊鬼逼近夢沉峰主,黏膩的長舌在空洞的眼眶裡舔了一下,像是品嘗到美味,嘴角裂得更開。
“你不配知道。”
裴雲晝笑得越來越冷,鬼氣森然彌漫,他仔細打量起這個背叛仙門,投效鬼域的男人。
夢沉峰主同這世間所有将她遺忘的人一樣,都是庸才。
這樣最好,所有的事情,有他一個人記得就夠了。
她是曾經的獻南山之主,是五百年以來最有望飛升的人,而眼前這人代表青冥仙門與她比試,是個連她一招都接不住的廢物,竟還有臉向她提親。
提親不成,便大肆在仙門編造起她的謠言,說她與大徒弟程江離不清不白,與仙門一衆翹楚糾葛頗深,是十足的紅顔禍水,以為毀掉她的名聲就能乘虛而入。
她一心修行向來不理會這些俗塵,以至于謠言愈演愈烈,仙門将天劫滅世歸咎于她被未婚夫背叛,情癡成魔。
未婚夫,天大的笑話。
“我想起來了!”
這一句提點仿佛觸動了腦海中的某個關竅,夢沉峰主突然暴起。
“她是那個攪得仙門不得安甯的女魔頭,若非她堕入魔道怎會有天劫滅世的預言,好在她已被誅殺魂飛魄散,全部都是咎由自取,明明隻有我能救她,她為什麼不求我?活該,是她活該!”
夢沉峰主紅臉赤頸,整個身體劇烈顫動,驚得倒吊鬼一路蹿回房梁上。
裴雲晝臉色越來越陰沉,瞥了房梁一眼:“滾下來,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具活人身體嗎?”
周圍鬼王的威壓越來越強烈,夢沉峰主修習鬼道已久,自認在仙門之中已是一代宗師,卻仍然被這股威壓釘死在原地。
這就是如今鬼域之主的力量嗎!
夢沉峰主發了狂一樣掙紮:“你若殺了我,沒人能告訴你界石的下落,失去界石你無法進入五層以下的鬼域,叛亂就在頃刻之間!”
“蠢材。小鬼,先拔了他的舌頭,再燒爛他的肚腸,給我好好送他上路。”
裴雲晝說完,轉身退入了黑暗。
夢沉峰主驚恐地看着倒吊鬼眼中閃着垂涎的兇光,凄厲的尖叫聲困在房間之内。
過了很久,他化為地上的一灘污血。
松聲在第二天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