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瞧着倒也相配。”餘稱将蒲公英一轉,種子便順着風飛去“白玉微瑕,瑕不掩瑜。”
“大人怎麼稱呼?”她問。
他看着随風而飛的蒲公英“鄙人姓雁,名弦驚。”
“此去上京,大人打算何時啟程?”
“後日。”雁弦驚道“城中遊玩的地方不少,你這幾日可有打算?”
“倒是還沒想好,不過似乎有民間活動鬥百草。”餘稱望向他,忽然想起來之前攤販說的話,問“大人是定州長大的嗎?”
“不是。”雁弦驚說“我的家離這裡很遠。”
餘稱聞言,擡着的眼睫顫了顫,但最後還是沒說話。
宴席散的慢,餘稱的身份估計刺史也知道了,要硬留着餘稱到了晚上吃過飯再走。
“餘大人近來可好?”
“還是日常那副做派,不過新收了隻蛐蛐,用心養着,每日都要去瞧上一瞧。”餘稱看了看被擡到桌上的腌肉切片。
“還是依舊這般童心未泯……來,吃東西就當自己家一樣,我是餘老的門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便也同我二妹一樣”此刻的張刺史說話不比宴會上一副端着的做派,出乎意料的,還有些豪放
“這道是定州特有的腌肉,用的也是上好的精肉,快嘗嘗怎麼樣。”
餘稱總逛了一天倒還真有些餓了,聞言嘗了一口腌肉“色相絕佳,鹽味适中……還有一些,艾草的味道?”
“二妹嗅覺靈敏,這是我們定州名菜……也不知二妹吃不吃的習慣北方口味,這肉啊是再複用艾草熏了一遍的。”
下一道菜是白菜,簡單的水煮。
倒是那種寡淡的滋味,莫名的讓她起了點熟悉的感覺。
艾草熏肉,水煮小菜,前朝詩人借這兩個意向寫了首千古絕唱,表達自己的懷才不遇。
意思便是再明顯不過。
餘稱停了筷子“定州是個好地方,人來人往,經濟繁榮,我自上京奔赴而來,也是為了看一眼定州風景。”
“二妹會錯意了。”刺史也停下筷子來,看着她“我張璞這條命是餘大人給的,有如今的這番的作為自是感激不盡。”
“張刺史有何意?”
“近來夏國與周國于北方境地小戰不斷,周國尚有一戰之力,但長久打下去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話說到這,餘稱明了了些許,朝張璞拱了拱手“怎麼個求和法?”
張璞思考一二,旋即将心中想法說出“夏齊兩國及姻親之好,三國若能集同盟之友,便是再好不過。”張璞忽的将頭轉向雁弦驚“雁侍禦史覺得如何?”
雁弦驚忽然被點到,也不慌忙,隻是淡淡答道“此計可待商議。”
他不表明立場。
餘稱聞言,不再作多問,隻道“張刺史有何意,不妨将話折進信中,待我回京時上禀家父。”
餘稱此前常去遊湖,有時見世家子弟作詩作詞于,她斷斷續續的也就随耳聽了些,大多數的懷才不遇,也多多少少講了些朝中之事,所以以至于對朝中的事大多她也有所耳聞。
現在朝廷上分為兩派,兩派皆是主和,卻有不同的意見,她爹收的門下生太多,雖然說她知道她父親對門生并未有太多要求,隻是當做一次老師這樣教,就算是往後不站同一政治立場,他倒也無所謂。
但總歸要站隊的。
不過張璞的能力不差,她曾偶爾聽她爹說三年做上刺史位,能力可見一斑。
周國上代皇帝荒淫無度,曾愛詩書禮儀美人至舉國尋至珍寶,到這代皇帝,雖勵精圖治,這周國卻也傷及根本太多,勉強在這五國鬥争中吸取一口薄氣吊着。
确實是不打最好,所以求同盟無異于雪中送炭。
餘稱在心裡歎了口氣,她想着張璞所說的結姻親之好,大抵是本朝唯一一位公主,在這個封建社會,女子便隻能做附庸與禮物,她現在已然沒有了胃口再繼續吃飯,隻能匆匆離去,連張璞的留宿都未曾答應。
“阿麥今天吃飽了嗎?”餘稱摸着小姑娘的頭,見她開心的回道“吃飽了!”
“小姐,我們真的要送位公主去和親嗎?”阿麥坐在床邊,她緊皺着眉頭,似乎是不滿意這樣。
“不知道。”餘稱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一來這裡是封建王朝,二來她不是上位者,如若皇帝有心,誰也不能阻拒他。而她在這個世界太渺小太無力,一切都好像隻能聽天由命。
“可是公主她不會很傷心嗎?”阿麥忽然哭了出來“阿麥想,公主如若出嫁,那她一定會傷心的哭很久,離開了家很難過的,阿麥八歲就離開家,那個時候一直哭一直哭……還好遇見了小姐。”
“他們都說,公主是周國養育的公主,所以嫁過去也合情合理。”
這些個話問的餘稱一哽,她做不出回答,白天裡聽着張璞說這些話,她心裡雖然不自在,但這始終不關乎她的事。
餘稱現在很矛盾,那封信似乎在她手裡發燙,她冷眼旁觀是錯的,她據理力争同樣是錯的。
這這個時代隻要跳出階級,那就是一條明令的罪,但即便如此,這罪她能認,這後果她能不能擔?
她不知道該怎麼樣,或許找上父親,但他會不會聽自己說?他會不會采納自己的意見,朝會日日都開,她早已錯過兩年。
她忽然想起,她從小聽到大的警戒,要救溺水的人應該尋找合适的辦法,而不是自己用手去拉,拉到最後的精疲力盡,拉到最後的一同溺亡。
她的冷漠,她的熱情,她的一切一切,放在這個封建社會都是遭人诟病的存在。
但她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忽然想起來,阿麥并不是周國的人,她來自夏國邊境,逃難來的,幾番波折下來入了餘府。
她摸着阿麥的頭,眼垂下來,細細安慰起阿麥來。
說到底公主于她而言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明日的鬥百草,餘稱已經沒什麼興趣了,隻是她有些想念家了。
床上良久沒有聲音,隻剩一盞蠟燭獨自燒了個盡。
第二日一個大早,餘稱便去拜見了雁弦驚。
“雁大人趕路可急?”
“不急。”
“那我這次來便是給雁大人告别的。”
雁弦驚望着她,想起她昨天的一番神色“你怎麼突然趕着回去?”
餘稱扯出抹笑來“定州風光雖好,但不免還是有些想家了。”
雁弦驚默了瞬,窗外的風透過開着的窗灌進來“如若不急,我們下午便可啟程。”
餘稱有些驚訝“雁大人不必如此,我怎麼來的,也可以怎麼回去,要是出了什麼事也無關乎您的。”
“不是,我并不是擔憂這個。”
“大人有何疑慮?”
“去京路上大張旗鼓,隻是借了薛縣令一場聲勢浩大,長松縣及其周圍山匪居多,他新官上任,自是先除為盡。至于你我——”他将茶水又續滿“我不喜大張旗鼓,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餘稱裝作喝茶的樣子,正要想法子再度拒絕,卻恰巧摸見手中那杯子上有幾道裂紋。
她下意識擡起來一看,發覺是釉面裂了,于是轉而望向雁弦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