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上躺滿衣衫褴褛的人,每個人都用海藻把自己死死捆綁在木闆上,哪怕臉被旁人的腳擠到變形也不肯退讓。
因為更多的是遊在木筏周圍無處依靠的人們,他們在巨浪下發出驚恐而絕望的哀嚎,同時拼命撈起木闆上垂下來的海藻,纏在胳膊或者腿上試圖固定自己。
木筏并不堅固,數層高的巨浪每一次都會帶走木筏上或者木筏周圍的一些人。
但每到血月升起,巨浪吞噬天地時,這脆弱的載具是他們唯一求生的方式。
遊在木筏邊緣的一個女孩瞄準了空隙,伸出三隻瘦弱的手,使勁把自己的血親往木筏上塞。
“汰——”旁邊的男人惡狠狠的咒罵,他狂亂的做着一個像是祈禱的手勢,被水泡到發白的兩邊臉頰上,各裂開一張毫無血色的嘴,向着天空發出嘶啞如老鴉的叫聲,“塔拉,塔拉!塔拉!”
“……”比她小很多的女性血親和她有着相似的面容,還沒有進化出聲帶,發着抖,像隻瘦弱小貓一樣,把僅有的半個身體依偎在她懷裡。
女孩狠狠瞪了一眼發瘋的男人,騰出一隻手拍着妹妹的背,她和男人做着同樣的祈禱手勢,但語調悠長而輕柔:“塔拉……塔拉……”
與她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逐漸擡高的巨浪,這黑色的浪在無數流浪者驚恐的目光下,爬到了與天際同樣的高度。
在最高點滞留一息,然後鋪天蓋地的擊打而下,脆弱腐朽的木闆瞬間四分五裂。
女孩隻來得及用兩隻手緊緊抱住妹妹,第三隻手抓住一塊碎裂開的木闆,就已經被高高拍擊而下的海浪吞沒在無垠的黑暗中。
澄舟仿佛在看一場沉浸式電影,下意識的尖叫出聲:“不——”
巨浪一瞬間吞噬了所有海面上的生物,水花炸開,擊打在屏幕上,仿佛一場災難片電影。
澄舟看着畫面上漆黑的海域,突然沖到角落裡開始幹嘔。
胃是情緒器官,從小她遇到無法接受的事情,就會想吐。經曆過剛才的險境,縱然理智上逼着自己忽視,身體卻依然誠實的給出反應。
屏幕上的黑色海面倒映出澄舟蒼白的臉。剛才的畫面再一次打破了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這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啊....什麼拯救海洋,什麼成為神明,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她真的有這個能力嗎,為什麼要把她弄來這個世界!?
畫面内外的一切都陷入寂靜,血月帶來的扭曲光線也逐漸退卻,海面漸漸風平浪靜。
澄舟呆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把所有情緒重新塞回大腦深處。她閉了閉眼,正準備關閉屏幕。
突然!一隻瘦弱但有力的手伸出海面,還抓着一塊浮木!
手的主人像一隻靈敏的小獸一樣,從海面上冒出了頭,甩了甩頭發和臉上的海水。
是那個有三隻手的女孩!噢!背上還趴着她的妹妹。
她們都還活着!!
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瞬間擊中澄舟的大腦,她激動的撲到屏幕前。
那塊不大不小的浮木顯然是之前木筏的一部分,此刻它散發着一層瑩瑩的白光,拖着兩個女孩向前飄去。
很快海面上漸漸出現了其他碎木闆的蹤迹。這些木闆像有意識一樣,帶着抓住它們的幸存者從四處聚集而來,最後重新拼成一塊破舊的木筏。
木筏上的人少了一些,女孩靈敏的搶先爬上去,給妹妹安置了一個靠中間的位置。
其餘幸存者也争先恐後的搶奪空出來的位置,沒有人有空為那些遇難者默哀。
她們像熟悉了這個流程一樣,很快根據所處的位置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務,之前的祈禱手勢再次出現,在無數聲“塔拉”中,木筏繼續向前方漂去。
影像最後定格在女孩充滿野性與執拗的眼上,然後漸漸淡去消失,黑色屏幕上隻留下澄舟怔怔的臉。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啊....像母獅,像母豹,像每一頭經曆過自然界生與死的洗禮,卻依然想活下去的猛獸。
命運的潮水一次次淹沒我的頭頂,我仍要倔強的浮出海面。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她喃喃自語。
屏幕徹底消失,重回到之前的簡筆畫界面。上面是否接納信徒的詢問,漸漸在她的視網膜上扭曲成了一行新的問題:
你願意給她們一個活下去的可能性嗎?
澄舟的手慢慢移到了光屏上。
她在原來的世界裡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她不知道怎麼拯救世界,也不知道怎麼成為神明。
來到這個世界,她很恐懼,也很害怕,她恐懼深海,恐懼黑暗,恐懼未知。
但如果能活下去,能夠讓遙遠海洋上這個努力求生的女孩也在這個黑暗的、扭曲的世界活得久一點,更久一點,那她......好像願意試一試。
“确認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