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看着周聞時的耳朵說:“你是不知道啊,明眈剛失明那會兒,我和她媽媽兩個人都照顧不過來啊!甚至有一次,明眈摔倒了,我們硬是都沒聽見呀,讓她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倒在地上流眼淚。到現在提起這件事,我的心都隐隐作痛。”
“從那之後呢,”沈父話鋒一轉,“我和她媽媽就發誓,以後絕對不會讓類似的事情發生,我們一定一定要找一個能完全聽到明眈任何小情況、能百分百照顧好明眈的人。如果找不到,我們甯願不放手,一直照顧她。”
鋪墊許久,沈父終于提出了要求:“所以小周啊,我實在是不能放心你和明眈。我和她媽媽耳朵聽得見都尚有顧及不到的時候,何況是你的耳朵呢?”
“你要理解我們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沈父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苦口婆心地勸導周聞時。
周聞時手指緊緊扣住大腿的肌肉,語氣終于有了波動,帶着一絲顫抖:“伯父,我理解你們,同為愛她的人,我也希望明眈的人生平平安安。我知道我的耳朵聽不見,不能讓您信服,但我是後天失聰,不影響說話,而且帶上助聽器後也能正常聽見,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照顧好明眈……”
“有些事情不是盡力就夠的,”沈父似乎覺得好笑,“你們還年輕,做事總靠自信。但你想沒想過,你的确可以盡力,但你需要盡力而為的事情,對别人來說其實輕而易舉。”
“不提别人,就提我夫人手底下那幫學生吧,哪個不是耳聰目明,哪個不是年輕活力?”
“你說你,盡什麼力啊!”
“有些事,盡力就代表輸了。”
周聞時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麼,面色淡然,隻有桌下那雙青筋暴起的手,彰顯着他内心的不平靜。
“我……”周聞時想辯解,但似乎無從解釋。
因為沈父說得都是對的。
如果不是通感,如果不是有幸與沈明眈互通視野,他有什麼資格出現在她的世界裡?又有什麼資格向她的父母讨要名分?
她被父母保護了這麼多年,堅強了這麼多年,憑什麼要因為他這個沒有雙親的卑微的聾子的喜愛,就委屈自己适應他的世界呢?
如果是楊正書那樣的人,就能輕易地在沈明眈聽到小吃街廣告語的時候和她一起大笑,在她剪作品的時候和她一起挑選合适的背景音樂,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哼一首最新的流行樂。
可他呢?
周聞時胃裡又開始難受,卻不是幹嘔的感覺,而是火辣辣抽搐的痛。
他想說他已經在試着戴上助聽器了,這些他很快也能做到了。
但周聞時沒有開口,他想到沈明眈給他戴上助聽器後驚慌失措的臉。
戴上助聽器,她就看不見了。
戴上助聽器,他們的世界就分割了。
如果他真的愛她,就無法若無其事地戴上助聽器,讓她一個人無助地走入黑暗。
他不能。
“行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沈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嘛,難免遭遇一些挫折,走出來就好了。”
頓了頓,沈父還是補充道:“我知道你雙親都早早走了,你既沒有聽力,又沒有父母把關,一路走來辛苦了。以後要是有需要的,也可以來找我們,大家緣分一場,能幫就幫了。”
說完就離開了茶室,留周聞時一人背對着半掩的門,脊背塌陷。
對了,周聞時被沈父一提醒,也想起來自己不僅失聰,連父母都雙亡了。
一路走來辛苦了?
周聞時以前從來沒覺得辛苦,他隻是在承受自己應該承受的罷了。
可現在反反複複對比着自己和家庭美滿身體健康陽光開朗的楊正書的差距,周聞時突然覺得辛苦了。
不是他辛苦了,是沈明眈辛苦了。
他那麼無趣的人,沈明眈堅持對他笑對他哭對他分享日常,一定辛苦了吧。
如果在她身邊的是更加健康更加開朗的人,結果會是怎麼樣呢?
不需要絞盡腦汁找話題,不需要想方設法開導他,不需要一遍遍重複路邊的廣告,不需要離開給她安全感的盲杖就能自由交談。
她一定會更加幸福吧。
可是她的眼睛怎麼辦呢?
他想讓她看到這個世界,想讓她看到這個世界上所有她想看到的,想讓她的世界不再是永遠的黑暗。
周聞時的頭垂得低低的,好像有千斤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
他沒辦法做到讓沈明眈擁有一切,他也沒辦法狠心讓沈明眈失去一分。
可是……
周聞時捂住眼睛,擋住眼角溢出的淚花。
半晌,他睜開通紅的眼睛,打開唯一的微信置頂,沉默地敲了幾行字。
淚珠墜落在屏幕上扭曲了文字,透過閃爍的光影,簡短的消息折射出說不完道不盡的無法言說。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顫抖着,周聞時閉上眼睛,點擊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