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單調的卧室沒有開燈,窗簾也拉得很嚴實,整個房間在正午漆黑又陰冷。
周聞時躺在床上緊緊閉着雙眼,耳邊又傳來了那道陌生的女聲。
為什麼是“又”呢,因為上午洗澡的時候,這道聒噪的聲音就在他耳朵裡鑽來鑽去響了很久。
那時候他剛好一夜未睡,腦中又浮現出十幾歲那天,在地上尋找助聽器時,周圍來來往往摩擦着他的人群。
他覺得髒,摸索過那些鞋印的手髒,被不小心踢到的後背髒,充滿慌亂的臉髒,靈魂也髒。
所以他洗了澡,希望剝離這種感覺。
然後就久違的聽到了聲音。
是幻聽吧,也可能是鬼。
聽說人離死越近,就越容易撞鬼。
他終于要迎來這一天了是嗎?
耳邊繼續傳來叽叽喳喳的歡快聲音,好像在和什麼人對話,但他隻能聽見她的聲音。
也有可能這個鬼瘋了,在自言自語。
“太好吃了!”
“……喝完能繞地球歡呼三圈。”
真的這麼香嗎?
一碗排骨湯而已。
周聞時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喝過排骨湯了,或者說多久沒好好吃過飯了。
胃裡一陣空虛,周聞時久違地感受到饑餓。
餓了啊,那就餓着吧。
周聞時繼續躺在床上,像一具還在喘氣的屍體,黑暗化作無聲的浪,争先恐後将他淹沒。
*
周聞時面無表情地嚼着幹巴巴的雞胸肉。
他耳邊鬧騰了太久,寂靜多年的耳朵實在忍受不住,再一次讓她安靜。
那女聲惶恐地說了兩聲對不起就消失了,他的耳邊恢複了往常的安靜。
為什麼說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能聽見嗎?
不知道也正常,誰會覺得一個聾子能聽見。
正要往嘴裡送最後一口雞胸肉,耳邊又傳來清晰的聲音:“謝謝,我自己可以,拜拜。”
不像在和他說話,應該是又瘋了。
周聞時側耳聽了一會兒,什麼聲音都沒有,整個世界徹底安靜下來。
沒錯,就是這樣,靜得像死了一樣。
他的眼裡沒有情緒,機械地洗幹淨盤子,就重新走進了卧室。
後來,他們好像就……認識了?
周聞時斟酌了一下,隻敢用“認識”這個淺顯的詞彙,他太久不與人交流,不太懂他們的關系是什麼分類。
那就算認識吧,和門口保安說算認識,和驿站老闆也算認識,和她,還是算認識。
*
周聞時睜開眼睛。
深夜的卧室是純粹的黑,透不進一絲光線。
那個叫沈明眈的女生是個盲人,有些可憐。
她說要看短視頻。
她沒有看過這些吧?
真可憐。
想看?
那就看吧。
反正,他要這雙眼睛也沒多大用處。
周聞時聽到她打哈欠就知道她肯定看夠了,于是閉眼,讓她覺得自己已經睡了,世界才得以清淨。
她真的太吵了,不僅要看自己的作品,還要不停地點評,大部分是自誇,小部分是對占用盲道的不滿。
而且他不僅能聽到沈明眈的點評聲,連視頻裡清脆的旁白都能聽見,不分時間,似乎隻要是她的聲音就行。
周聞時的聽力消失了太久太久,久到聽着她吵鬧的聲音就像過敏一樣渾身不适。
尤其是耳朵,癢癢的,麻麻的。
他害怕聲音,害怕自己擁有聽力。
隻有一直、一直、一直沉寂着,才是他的贖罪。
周聞時閉上眼睛,想要強迫自己入睡。
“不客氣...拿...”
耳邊傳來含糊不清的夢呓。
他重新睜眼,在黑夜中聆聽了許久,沒有聲音再傳來。
是的,就像這樣安靜,就像這樣一潭死水。
他一直到天亮都沒有入睡。
不睡覺的後果,就是在清晨時得到了這個不太熟的女生毫不客氣的譴責。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隻是忘記了,未知的另一端,有個女孩,正在和自己共同分享這雙眼睛。
周聞時老老實實道歉,想合上窗簾,卻被她拒絕了。
她說亮點好。
亮點有什麼好?
不管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省的又要挨罵。
沈明眈開始尋找通感的原因了,為什麼要尋找呢?
沒有意義。
随便她吧,沈明眈那麼鬥志昂揚,他不太忍心潑冷水。
沒有參與感的後果,就是他竟然睡着了。
周聞時也沒想到自己能在這種情況下睡着,明明他是一個無論何時都入睡困難的人。
他猶豫了一下,張嘴想要道謝。
但毫不猶豫挨罵了。
好吧,罵吧。
反正是他辜負了沈明眈的熱情在先。
後來?
讓他想想。
後來她還是給他點了外賣,他們一起看了電視,聊了天。
他不确定那算不算聊天,因為一般都是沈明眈在單方面輸出而已。
她看起電視沒有節制,周聞時沒辦法,被迫閉上了眼睛,借此阻斷她。
他不是煩了,隻是覺得,她那麼年輕的女孩,不要熬夜,要健康一些,這樣就不會每天早晨醒不來了吧。
這話太老氣了,他不敢說。
可是她說希望找到方法中止通感。
周聞時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是很想應和這個主意。
可能,他已經習慣她的吵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