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塵心走到她面前,看她裝模作樣地整理面前的卷宗,也不提起,隻是問她:“今天要值班嗎?”
清時擡頭看他,搖頭:“我可能還要加一會兒班,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你從昨天上午忙到現在,睡了不到兩個小時,你以為,你是鐵打的?”
清時有些想哭,像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在暗戀的男孩面前出了醜,窘迫又難堪的感覺。
“沒關系,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溫塵心也不再多說什麼,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許清時忍不住看向他,溫塵心知道她的意思。
“既然一會兒就好,那我在這兒等等你。”
許清時心裡百感交集,溫塵心看來,她是說不出的别扭。
溫塵心氣定神閑地坐着,看她裝模作樣地把本來就整潔的桌面收拾好,把病例放進櫃子才招呼他。
“我好了,走吧。”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吧,你應該也餓了,帶你去吃飯。”
“溫…”清時幾乎脫口而出,叫他溫塵心了。
溫塵心轉頭看她。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沒什麼,走吧。”
溫塵心卻擡手揉了揉她的發,莞爾一笑。
“忙傻了你...”
這一笑讓清時有些懵,她向來是知道溫塵心這人有多俊逸卓絕的,很奇怪,哪怕再糟糕的心情,看見他的笑,竟也會好幾分。
溫塵心帶清時去的是一個私房菜館,鬧中取靜,在市中心主街背後的一個巷子裡,任外面多堵多吵,這裡頭都是清新雅緻,安靜舒服的。
是一個獨立的院子,像是坐落在市中心的四合院,别緻又舒适。
許清時很喜歡這種清新自然的環境,心情也微微放松了些。
溫塵心問了她的意見,點了菜,為她倒了一杯茶,才緩緩開口。
“病人的情況很棘手嗎?”
清時心裡有些震動,原來他一直把自己的情緒看在眼裡,隻是不去揭穿。
也驚訝于他竟然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一定是遇到什麼人告訴他了。
許清時一時有些挫敗,不敢直視他,隻是低着頭搖頭否認。
“其實,并不難,隻是那個女孩子年紀還小,這個手術對她将來的人生,會有很重要的影響。”
溫塵心不插話,靜靜等着她說。
“趙醫生主張換動物心瓣,隻需要服用一年薄血藥,對将來受孕影響不大,但是她還很年輕,新陳代謝快,動物心瓣容易鈣化,将來還會進行二次手術,到那個時候風險會比現在大得多。而我覺得換金屬心瓣比較好,以後要一直服用薄血藥,這樣的代價是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但如果沒有别的意外,能夠讓她一直平安地活下去。”
“跟家屬溝通過了嗎?”
清時沒回答,自顧地往下說。
“你說,這樣的情況下,還有必要去孕育一個新的生命嗎?這個孩子就算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帶着失去跟責怪的吧。”
溫塵心從不覺得,她會是一個如此悲觀跟情緒化的人。
她今天跟平常格外的不一樣,别扭、消極、意氣用事。
“清時,醫學倫理學的基本原則是什麼?”
他突然斂住了神色,連語氣都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是清時一貫不熟悉的。
她定定看着他,一言不發,那三個原則,她當然記得。
溫塵心向前探了探身子,離她更近一些,看着她的眼睛。
被她惘然的眼神觸動,他不由地又放軟了語氣。
手也撫上她的,微微收緊:“你今天怎麼了?這不像你。感情用事,不冷靜,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病人身上,你平時不是這樣的。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聲音太溫柔,明明都是她的錯處,他卻一點責怪也沒有。
許清時看着他,僅僅幾秒的時間,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幾乎土崩瓦解。
“我去一下洗手間。”扔下這句話就逃一般地跑出了包廂。
她捧了幾捧冷水沖了沖臉,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面看着那個眼眶微紅的自己。
許清時啊,你到底還是不夠勇敢...
這頓飯,最終算是不歡而散。
她很少表現出這樣的不禮貌,尤其在溫塵心面前,她更是不會讓自己出錯,可她最後還是沒有選擇回到包廂。
匆忙跑出院子,直到上了出租車才給他發了條微信:“對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溫塵心獨自坐在包廂裡,握着手機,盯着聊天記錄的頁面,突然覺得有些煩躁。
他鮮少有類似這樣的情緒,眉頭一點一點皺起,遲遲沒有松開,懊惱,也費解。
他在包廂坐了好久,直到上完菜,包廂門突然被推開。
“小松上菜的時候說你一個人在這兒,怎麼自個兒過來也不說一聲?”
溫塵心聽到動靜時瞬間的期待,也在瞬間落空。
繼而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分明知道,來人不會是她。
他用了好幾秒鐘才把這點情緒壓下來,跟來人打招呼。
“本來是有人陪的。”
溫塵心掩飾得很好,但章紀還是從他眉宇間看出來失意,很淡,他依然看出來了,連帶着他的語氣都有些苦澀。
“交女朋友了?”
溫塵心擡頭,苦笑到:“不是。”
“在追别人?”
溫塵心看着他,大腦有那麼一兩秒的停滞,随即垂下眼睑,默不作答。
“别人都不知道你在追她?”
“我……”溫塵心的眉皺得更緊,他難得地語塞。
章紀今天這麼說之前,他從未懷疑自己是否太溫軟,所以自己的心意,她才看不分明。
“我最初那麼照顧她是因為我大學的教授的緣故,其實……也不全是。其實我很早就認識她了,那個時候她還小,我已經在國外上了一年學了,隻是她不知道我是誰,後來她從國外回來,成為我的同事,覺得她整個人特别的小心翼翼,很緊繃,想讓她放松一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見不得她不高興的樣子,就像今天,我明明是想讓她放松的,但是……好像适得其反了。”
說完,他又是那副皺着眉困頓的樣子。
章紀卻突然笑了,引得溫塵心看着他。
“你呀,待人一貫溫和,實際上卻清淡,我從來沒有聽你說過見不得誰不高興的樣子。你不會,這些年就是在等她回來吧?”
溫塵心笑,搖頭。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其實前些年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兒上學,是她出國的大概第二年吧,叢然,就是沈郗安的妻子,托我給她帶一些東西,我才知道原來她跟我上的是同一所學校,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她的名字。”
“塵心啊,你知道,當你開始在意你跟某個人之間的細節的時候,代表你早就開始在意這個人了!”
溫塵心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開,眉宇間的愁緒也散了一些,遂而向他道謝,為他的開解,也為他讓自己的心意徹底明朗。
溫塵心拿着手機,站起身,“今天這頓,算是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