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就是能夠塑造一切。”她呢喃道。為了更好觀察,她突然從石頭上滑下,跪在他面前,一隻手準備撫摸他的面頰,剛碰到突然又懸停在空中,疑問道:“我可以這樣做吧。”
“你已經這樣做了。”伊格内修斯冷淡地回答,臉卻主動貼上她的手,用怨怼的神色看着她,就像她強迫他做這事了一樣。
露西亞沒理會他孩子氣的表現,“就像你的眼睛是紫羅蘭的顔色。我一開始以為它是黑色的,沒想到這麼通透浪漫。你看,許多事物在陽光下才能看清。”
見到伊格内修斯的眼神冰冷如潭水,露西亞本想收回手,被伊格内修斯拉住,他也模仿她,把另一隻手放在她臉頰上。
露西亞發覺,他的手有些粗糙,繭子摩挲着她的臉,有點癢。但她配合地看向他,并露出她招牌式的白鲸微笑。
“我也沒發現你的眼睛是藍綠色的,比我以為的更加冷酷無情。”
他開始慢慢向她靠近,就像要更清晰地看清她的眼睛,确定到底該如何描繪,但距離過近了,幾乎鼻尖對着鼻尖。露西亞聞到他身上深邃的苦味,侵略了冰涼柔和的風信子。
露西亞無奈地站起身,“好吧,你說是冷酷無情的,就是冷酷無情的,反正,還不是你拒絕陽光的借口。”
他毫無征兆地抱怨起來,“所以我最厭惡你這種人,以為自己多成熟,實際上隻是小孩,還要把身邊所有人都當作小孩看待。”
“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倒是你還是小孩。”露西亞不滿地說。
“你隻是比我多活4年罷了,而衆所周知,經驗和年齡毫無關系。”他惡毒地争鋒相對。
“你一直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子裡能有什麼經驗?”自然,她決不允許自己處于下風。
“一直在象牙塔裡對周遭事物不聞不問的你又算什麼?”
“我對事物的感知可比你強多了!”她希望找出具體的事例,而猶豫不免給了他可乘之機。
“你真的愛過人嗎?真的和人共舞過嗎?真的明白喜惡、欲望、愛恨,感受過具體的情感嗎?”他以冷靜的語氣發出一連串質問,其流暢使言語與僵硬的姿态割裂。
她辯解道:“我當然愛過,我愛每一個我遇到的人,也在他們身上愛世界,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費怡也好,雪萊夫人也好,還有其他讓我幫他們寫信的人也好,他們所有人都是鮮活的,所以我愛他們。”
他的嘴又抿成一條線,但她還是不依不饒,“倒是你,我不知道要怎麼愛你。”
她突然明白了,之所以自己會不小心用“那種眼神”看他,是因為她對他沒有愛,是因為她對他隻有毫無用處的憐憫,而憐憫不代表感同身受。
所以,不等伊格内修斯說話,她又補充道:“當然我也會像愛他們一樣愛你的,不過需要時間。”
他的耳根子也攀附上太陽的顔色,準确來說,整張臉和領口下的皮膚都成了粉紅色,尤其是那隻蒼白的手不自然地摸上領口,像喘不過氣一樣拉扯着,一面嘟哝:“誰需要你的愛。”
露西亞不反駁,她已經赢得了這場戰争的勝利。白頭鷹的一聲啼鳴适時響起,如同審判的号角,打斷戰争的延續。
它幾乎是向着他們而來,又俯沖下懸崖,露西亞把一隻手放在眼睛旁邊遮擋太陽,一面追随它的尾迹。
“不過,那是什麼?”她看到遠處有一團烏壓壓的黑雲。
“鳥群。”這次他解釋得很耐心,“那是魔女的島嶼,那些鳥群是她的眼睛。”
“哪個魔女?”她提高音量站起身,死死盯着剛才的飛鳥。
伊格内修斯把她往回拖,“你知道哪個魔女?”
“我,我隻是聽過哪些魔女的事迹,小時候大人總拿她們來吓我。”
“飓風魔女。風大的時候,她收集風的呼号能傳到這裡來。”
“噢……”露西亞象征性地回了一嘴。
焦慮萦繞上心頭,她還是不免詢問:“她會來島上嗎?”
“我沒見過她。”
“可是你說鳥群是她的眼睛。”
“那就意味着她不會輕易走動。”
再說下去,就顯得自己可疑了,露西亞把疑問和不安強壓下去,不再往那裡看。伊格内修斯也适時地站起來問:“你還想繼續往前走嗎?上面有湖,湖邊有杏花樹,現在正開着。”
“哦……噢,好,我們接着走吧。”
那些鳥是以怎樣的視角看這個世界的?她的一舉一動,是否已經在這些生靈的注視下,被傳達給了那些可憎的魔女,是否她們已經知道,她擁有了掌握命運的能力,她不再是傀儡,而是健全的人。可是,她不能因此放棄整座山林和茫然的大海。
“伊格内修斯,一直以來,你都和她相安無事對吧?”終于,她還是忍不住了。
“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從未出現過。”
“你不願意打開窗戶是因為她嗎?”
“如果肯定的回答能讓你放棄,那我希望如此。但并不是因為她,那些飛鳥沒任何威脅,隻是幫她追尋風暴而已。”
“她不會把看到的告訴其他人?”
“她叫阿芙樂爾·烏爾班,曾經是聖城馬哈尼但的祭司,正因如此,她才會居住在那座遠離人群的島上。”
難得聽到如此詳盡的解釋,露西亞的心放下來。
“我喜歡這個水潭。”伊格内修斯突然說,“杏花樹也是,沒有人照顧依然長得很好。”
“噢……”她連忙把魔女驅逐出自己的腦海,順着伊格内修斯的目光看過去。
如他所說,現在正是杏花開的時候,由于氣候的緣故,它比其他地方開得更晚,但畢竟花期有限,也就呈現出樹上、地上、湖面上全是花瓣的美景。
“好幸福,住在這裡好幸福。”沒有魔女就更好了。想到這,她連忙再次把她們都趕走。
“這裡很适合靜坐。”
“如果你早點說的話,我會一股腦爬上來決不浪費時間。”她走到樹中間去了。
“浪費時間也能看到。”
“可是它們好像被砍過。”她在崎岖的樹幹下看見規則的傷疤。
他解釋說:“之前被砍過,我最近才發現它又長起來了。”
“這樣啊,真是頑強的生命力。”露西亞撫摸着樹幹的傷痕,她明明應該很開心,語氣裡卻透露着悲傷與惋惜,她不敢看身邊的人,隻是用喃喃自語的聲音說,“可是我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明白,你看起來應該很喜歡它們,為什麼總是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