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一直在欺騙我,你比艾迪更過分,不,比我曾經的老師還要過分。你在試圖用那種可笑的情感改變我,你隻把我當做達到目的的試驗品。你根本沒有把我當做像你一樣的人來看待。”
“教學手帳對我而言的唯一目的是述職和調整思路……”
“調整成最适合我的樣子,從頭到尾,你都隻是戴着一層面具,沒有給我一點真心。我全都明白了,我隻是不明白,明明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居然還信任你。”伊格内修斯揪着襯衫領口,冷笑着自嘲。
“我沒有,這和我的日常相處無關,我一定是有真心的,但是真心不是給别人看的!”
“是啊你不需要證明什麼,隻需要别人猜測揣摩就行了,當他人為猜測你付出真心時,你卻收回一切。戴維德,你真的很虛假,虛假到令人發指。”
他越冷靜,身體顫抖得越厲害,嘴唇也抿得越緊,就像一頭受傷的豺狼,誰也不敢接近。
露西亞委屈地反駁,“但這是工作,不管我一開始是否想來,既然已經承擔了教導者的職責,就應該将其當作事業。”
“而我僅僅是你的研究對象!”他忍無可忍地擒住她,看着藍綠色眼睛說,“不是我,你對其他學生也會這樣,隻要是你認為思想有問題、品行不端的人,你都會用這類方式分析他、解剖他,懷疑他,再欺騙他。原來你對愛的定義如此繁多,隻是為了混淆感受。”
露西亞的神色帶着遲滞的迷茫,她好像還沒弄清楚狀況,像隻已經被吓呆的怯弱的鹿,面對獵人襲來的箭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隻是身體在面對極度恐慌時顫栗。
伊格内修斯嫌惡地放下她的衣領,用手把淩亂的頭發梳到額頭後,轉過身去。他對她的背叛生氣異常,卻無法面對那張無辜的臉。
露西亞哆哆嗦嗦地開口質問:“我在你身上發現了我的觀點,用理性的語言歸納總結,這有什麼錯嗎?”
“你當然沒錯。畢竟你才是那個沒有愛的人。對你付出再多、再善良、再慷慨都無濟于事。”
“我是在探索我自己的事業,以你為起點。”
“是啊,你和阿諾德說着愛,和奧列弗說着愛,隻要能達到目的,你可以對全天下的人說這個詞。愛在你眼中是最廉價的東西,隻是一根繩索而已。”
“你清楚這其中的區别。之前你是支持我、理解我、信任我的。”露西亞紅着眼眶辯駁。
“那是我不知道你背地裡這樣評價我。你把我當做稿紙肆意塗抹、肆意改變,還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很驕傲?”
“對,我是很驕傲,因為我發現你是個理解秩序、心裡有愛的好孩子,隻是需要時間了解,但我一開始并不以為我們會有多少時間。”她站直身子,兩隻手顫抖着扣在一起。事實上,她藏在裙子底下的腿也激動得發軟,她隻能盡力維持挺拔的姿态。
她的手稿被他無情地揉皺,“真可笑啊,戴維德小姐,你一直把我當天真的小孩,以為我是你可以随意書寫的稿紙……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看過的東西不是你一個在象牙塔裡的人能夠了解到的。”
他把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按在書桌上,一點點撕碎,“你的觀點相當幼稚,連大學生也不如。你覺得人類社會自有衡量善惡的标尺,我孤僻、乖張、冷漠,為社會所不忍,所以是惡人。那你現在對我做的這些,難道不是同樣乖張、冷漠、無恥嗎?”
“我可以為我的先入為主對你道歉,但求你不要拿它來控告我……”露西亞搖着頭辯解,看着它們慢慢變成無法辨認的紙片,感到自己的心也在一片片被撕裂,她的面色蒼白,再也無法站住,雙腿癱軟着,隻能緊緊抓住椅子腿,讓自己保持最後的尊嚴。
“請不要那樣做……”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你這個叛徒,是你為了你的事業背叛了我們的事業。”
“我承認,我的确太沒經驗,無法做你的老師,同樣也無法跟你站在一起,用你的眼睛看世界。但請讓我保留我的原稿。”
伊格内修斯冷笑一聲,臉上帶着領域内權威人士常常挂着的嘲諷,心的碎片握在他的手上,他毫不留情地給予對手最後一擊,“是嗎,直到現在,你在意的也僅僅是這些。但戴維德女士,我的老師,你應當知道,你所總結的并不能夠成為理論,它隻适用于縱容你的我,你的推測和假設全都是錯誤的,禁不起推敲。”
露西亞感到一陣眩暈,伊格内修斯的形象和伊芳·艾迪、站在艾迪女士背後的男人、女教授們重疊在一起。他們都有不可一世、不可改變、要求人們隻在既定的框架内建設的權威氣質。
然而她是無力的,隻能眼睜睜看見自己剛确定方向的事業如同海岸上的沙堡傾斜,她能看見它傾斜的每個瞬間。然後,喧嚣且狂妄的海浪席卷而過,撲向沙堡,把它沖擊得粉碎。
于是她終于明确的目标再次模糊起來,像被擊碎的星星,激蕩起的塵埃,驚弓之鳥落下的羽毛,順着裙擺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