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卡布裡耶終于找到自己的語言,她特地邀請露西亞進了自己的畫室。
露西亞那張和伊格内修斯的人像還挂在高處晾曬,除此之外,多了許多迷蒙的顔色,她有意開始和過去的自己告别。
“這是我一年多以來畫的第一張人像。”她看着那張畫介紹,“沒有什麼想要表達的,你們坐在那裡很漂亮。”
露西亞點頭表示感謝,瑪麗說話繞着彎,“太注重畫背後的意義,畫畫反倒失去意義了,我之前從沒想過這點。所以,我決心開始出門找能觸動我的地方,因為莊園太窄,但窄也有窄的好處,可以聚集一些我沒有見過的人。”
“面對更加廣闊的世界會變得怎樣,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我也不知道。就像在當時,人們都說我筆觸細膩,情感細膩,但細膩的人是難以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不過我或許也可以嘗試變成F。”
“讓自己變成供花朵生長的籬笆。”
她搬到鎮上去了,那張畫留在克林索爾那裡,等待時間幹涸筆觸。
露西亞感覺心裡空落落,又夾雜着高興,她畢竟讓畫家重拾畫筆,重拾對生活的信心了。克林索爾說那天她表現得很好,賣出好幾幅大畫,還接下幾塊沒有巴掌大的眼部油畫訂單。
看來,大家都很喜歡她畫的人物眼睛,誰會讨厭那從畫布裡躍出的如同鼓勵般的視線呢?
得知結果後,露西亞開心地哼着不成曲調的歌,将《時空見聞錄》還給格雷沙姆。
格雷沙姆一直在書房等着,他窩在單人沙發裡,漫不經心地叼着煙鬥,把厚重的魔法書放在腿上翻閱,看見露西亞後,立即放下煙鬥,食指中指并攏繃直,鄭重地放在嘴上。露西亞立即會意,同樣用靜默者之儀予以回應。
不必說,他願意将這本書給她觀看,也是出于時鐘神殿的緣故,作為同樣進入過時鐘神殿萬千門扉,越過重重走廊的人,自然可以從千百人中分辨出相同的氣息。
“關于這本書,戴維德覺得怎麼樣?”
“故事很有趣,但是大部分都是突然中斷的,很想知道結局,不過,就算再去一趟時鐘神殿,恐怕也不會得到答案。”
“不是所有故事都有結尾。”格雷沙姆習以為常。
“我看見的時鐘神殿使者和書裡的完全不一樣。”
她坐在格雷沙姆的對面,清楚這場談話是屬于時間旅行者的。
對于她的說法,格雷沙姆并不顯得意外,而是道:“我這樣和你解釋吧。”
他拿出一張寫滿公式的紙,在空白處畫出一條線,并在開端打上一個點,“這顆點代表時鐘神殿使者本人,她在離開神殿之前安排好了千年的線索,所以,直到這本書寫成之前,所有時間系魔法師連接到的都是使者本人。”
他在這條線的中間部分又打了一個點,“在此後,處理時鐘神殿事物的就是另一位神使了。”
露西亞不免帶着疑惑打斷他,“但是,對方告訴我,祂是使者的分身。”
格雷沙姆狡黠一笑,“與其說是時鐘神殿使者的分身,不如說是生靈神殿使者的分身。自時鐘神殿使者去到塔爾塔洛斯後,生靈神殿的使者開始代行時鐘神殿的事務,所以他們的性格才迥乎不同。當然,大多數人不知道這點。”
“可是她為什麼要去塔爾塔洛斯,連神使都要被懲罰嗎?”
“最初看管塔爾塔洛斯邊界的是紅龍,紅龍背叛後,塔爾塔洛斯無人清理,深淵倒灌而上,她離開不是為了忏悔,而是為了做事。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說到這裡,格雷沙姆想拿起煙鬥,還沒把它送到嘴邊又放下,看向露西亞的眼神略有一絲抱歉,“不過,按理來說,所有被感召的魔法師看見的都應該仍是熱情的時鐘神殿使者,怎麼你看見的也是生靈神殿使者?”
露西亞意識到,該她解釋到時鐘神殿的原因了,但她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隐去自己到達過六芒星神殿的事實,說:“我一覺醒來,發現靈魂被時鐘神殿的祭司帶到了英格瑪,她和我沿着那條河流一直走,走到神殿所在的綠洲才停下,接着,我就見到時鐘……生靈神殿的使者站在指針白樹下給我指使。”
這時,格雷沙姆說:“那麼,我們被感召是因為同一件事。既然你也是為了伊格内修斯而來的,這就說明我在他這裡的故事快要結束了。”
“結束是什麼意思?”魔法師們說話時總是喜歡模棱兩可,露西亞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哈哈,當然不是你想得那樣突然離開,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會再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事?可以和我說嗎?”她還是有些不安。
然而格雷沙姆隻是說:“不,這隻是我的預言。到目前,我還沒收到更多的信息。在适當的時候給世界以提示是她的使命。你的出現就是提醒我應該做準備。”
他不願意将猜測公之于衆,他往後一靠,跌進柔軟的沙發墊裡,看起來就像被沙發緊緊咬住一樣,“就算時鐘神殿的使者已經安排好了所有事物,也會有一些新誕生的樹瘤存在,這時就要不善言辭的生靈神殿使者出面解決了。”
他想到神使在和人相處的尴尬往事,“我被他感召過去的時候他相當震驚,覺得他一定是冒牌貨。”
露西亞不打算追問。答案已經不言自明,是生靈神殿的使者讓他們聚集在伊格内修斯身邊的,或者說,一開始被生靈神殿使者寄予厚望的應該是格雷沙姆。
露西亞說:“我不喜歡祂,祂太嚴肅了,有機會真想見見真正的時鐘神殿使者,可惜我沒有被祂所記錄。”
“是啊,像你這樣的普通人被感召的例子真是少之又少,即使有,也不存在于這本書裡。”格雷沙姆的目光看向被絲綢包裹的書,“《時空見聞錄》歸所羅門家族内部所有,你是第一個翻開它的外人,就像在我映像裡,你是第一個穿越所羅門之門的普通人。”
“所羅門之門?”露西亞很想說其實她也沒穿越過。
格雷沙姆說:“我還記得爺爺對我說過,他詢問時間神殿使者那扇穿越時空之門為什麼叫所羅門之門時,祂說,是因為所有穿過這扇門的人都叫所羅門,每個人都會問祂那扇門叫什麼,祂覺得命名沒有意思,但尊重那些穿過門的人,于是說:既然你問了,那就叫所羅門之門吧。”
“我還以為會更嚴謹一些呢,畢竟是代表秩序的時鐘神殿使者。”
“對她而言,秩序是在踐行中體現的,并非規定。可惜許多魔法師都不知道這點。你那隻獵鷹的原主人就是這樣的人,不知不覺就走向秩序的背面。”
露西亞疑惑道:“作為魔法師,難道不知道與生靈合作比控制更重要嗎?如果他像我一樣對待獵鷹,一定不會出差錯。”
格雷沙姆又笑起來,“戴維德,皮姆喜歡你是因為你靈魂的緣故。他的靈魂早就被黑暗腐蝕,生靈隻會懼怕他,而不會愛他。”
他進而說道:“我正擔心伊格内修斯會變成他那樣。許多魔法師開始在暗地裡追求更強大的力量,尋找魔法的盡頭,但完全是被欲望和野心驅使,而非因為好奇。我們的家族因此遭受過許多騷擾,我們給他們寶石和葡萄酒,他們卻隻能看見融化的玻璃和肮髒的污水,我已許久不參加魔法師們的集會,也不讓伊格内修斯接觸那些人。”
格雷沙姆的語氣裡透露着對他的擔心,同時又十分驕傲,“我和他斷聯許久,曾經他反抗伊芳·艾迪時,我還在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放棄在生活中踐行秩序,不過現在看見他,我放心了許多。無論斷聯時他在做什麼,至少還沒失去對線條與基準的判斷能力。生靈神殿使者做出的決定是正确的,我想你比我更适合做他的導師。”
“我也希望她的決定是正确的。”露西亞慎重點頭。
談話到此為止,該做什麼他們倆心知肚明,無需言說。所羅門看看牆上的鐘,說:“好了,我看我倆都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吧。這座莊園裡,除了我和克林索爾兩位時間系魔法師,下午或許還會來一個。”
露西亞一時半會沒有轉過彎來,她怎麼不知道克林索爾是魔法師?到下午大家聚在一起喝下午茶時,露西亞看着全副武裝,扛着畫架提着桶的克林索爾,才終于理會時間系魔法師的意思。
誰說他不是魔法師呢?不僅他是時間系魔法師,瑪麗也是,他們兩個都在用筆留住時間。
克林索爾讓他們坐在樹蔭下,自己則站在遮陰傘底下,不和他們一道,把此刻的時光留在紙上。
不過,露西亞未免想,可惜創作者本人無法把自己留在這段時光裡。
她抿了口茶,收回目光,聽他們說宴會上發生的一些趣事。那天的宴會裡來了位特克洛奇的商人,神秘兮兮地跟克林索爾說什麼馬上他就會被淘汰了,有更好的東西可以替代他們這些畫家,在特克洛奇國内,那些為貴族們畫像的宮廷畫師已經失去尊貴地位,流落街頭。克林索爾嚷嚷着隻有白癡才會被這台機器淘汰,差點跟他打起來。
“威拉德·歐文一會也會來。”格雷沙姆說。
伊格内修斯往露西亞身旁挪了挪,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