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伊格内修斯眼睜睜看着玫瑰花枯萎的。壁爐的火溫暖而沉靜,露西亞在他身邊緊緊抱住他,皺着眉頭,不知道在做什麼夢。他擡頭,看見桌上擺放的玫瑰花瓣正在枯萎,它的葉子焦黃,最開始看起來隻是一個點,很快開始擴散,于是花瓣幹枯,一片片飄落在書桌上,停滞于露西亞未完成的手稿。
露西亞輕聲呢喃着把他抱得更緊,思索的愁苦被夢境帶走,孩童的天真浮現在她臉上。他借着壁爐的火光看着她,把她拉得再近些。
第二天醒來,玫瑰已有半數接近枯萎。伊格内修斯又聯系花店送來新花,那些枯萎的花被露西亞投入火焰。他和她一起看着花瓣被烈火燃燒成灰燼,經過煙囪飛往回暖的天穹。
他們已經沒有太多話要說,露西亞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他能從她的臉上讀到心中所想的一切。
他親吻她的臉頰再次離開,六芒星神殿的聖子已經來到,必須前往處理。于是,瑪蒂爾達在他離開的瞬間進入房間,手裡拿着露西亞留在懷特·達勒那裡的筆記,開心地說:“現在該輪到我和露西亞姐姐慶祝勝利了!”
因為上回買來的蛋糕沒有吃完,瑪蒂爾達這次聰明地買了兩塊蛋糕切件,給露西亞的是點綴着玫瑰和草莓花瓣的粉色蛋糕,給自己的是綠蘋果的抹茶味蛋糕。除此之外,還帶了做成花朵的小巧的黑巧克力馬卡龍,打包了份奇怪的牛油果草莓醬作為芝士切片面包的配料。露西亞把它們擺放在一起後,瑪蒂爾達給她倒上一杯紅酒,給自己斟上一杯牛奶。
“這個要還給露西亞姐姐,因為你給了我我的手稿,所以我要把你的東西也還給你。”瑪蒂爾達甜甜地笑着,雙手把筆記本奉上。
露西亞拿過它道謝,“現在,我們的東西又屬于我們自己了。”
“以後,它們将不再是某人的靈感或某人的星星,這些都是我們的詩和我們的愛。”瑪蒂爾達滿懷希望地說。
她和她邊寫邊聊,直到夜深人靜,星辰莅臨,月色高懸又降落,她還在書寫。看着時針走向四點,露西亞的羽毛筆依舊顫抖不停,簌簌地在紙上勾勒故事,瑪蒂爾達一陣心疼,“姐姐,今天就到這裡了吧。”
露西亞撐着腦袋,“沒關系,我還能擠出點靈感。”
瑪蒂爾達搖搖頭,“我才不要壓榨你的靈感,你今天不可以再寫作了。”
聞言,露西亞放下筆,“可是,我隻能依靠寫作在這裡生活,已經沒有事情可以做了。”
她悲哀地看着瑪蒂爾達,“對着牆壁找不到靈感,我隻有你可以參考。”
她的筆墨的确已經快要幹涸,正因如此,才會在深夜回光返照。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了。”
“那我不是更加痛苦嗎?”
瑪蒂爾達分外為難,露西亞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從嬌嫩的鮮花到衰敗的玫瑰,曾經必須仔細打理的頭發現在瘋長打結,就連胃口也變得越來越差,一天隻能吃下幾塊點心,無論如何,都不能稱作幸福。自由,她當然知道對她而言重要的是自由,這些日子的相處和教學,她無時無刻都在說着自由,因為她本就是會把群山描述為自由的F。
但現實充滿阻礙。露西亞不像她,沒有魔力相助,又和她曾經一般天真,隻有伊格内修斯可以給她庇護,使她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老爺回來一切都會變得不同的。”瑪蒂爾達也拿不準,她猶豫地說,“我……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私心把你放走。”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走。”露西亞仰望天窗,“隻是去房檐上看日出也好。”
“可是我和老爺一樣,不想離開露西亞姐姐,也不想露西亞姐姐離開。”
露西亞隻好揉揉瑪蒂爾達的頭,“好,今天就先睡覺吧,我聽你的,這就去睡覺。你願意給我讀繪本故事嗎?”
“好。”瑪蒂爾達的不安被微笑壓下,她笑得像三月的陽光,“露西亞姐姐,我希望你和老爺可以一直在一起。”
露西亞多希望此時此刻是普通得沒有任何力量的女孩跟自己說出這話,不知為何,魔女的祝願總像詛咒。
她想把手稿丢進火堆裡。
“可是,如果離開,露西亞姐姐想去哪裡?”瑪蒂爾達再次猶豫。
露西亞想也沒想,“瑞恩斯特,我想去那裡,我被那裡的流浪者集會拒絕了,但我還是想去那裡。我要住在一個很小的地方,但我不會被它困住,我會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陽台,在陽台上看街道,出行、遊玩、生活。找到生活的樂趣和創作的激情後,我要再變成開滿鮮花的籬笆。”
她的眼裡有一瞬光亮湧出,又消失在夜幕下。瑪蒂爾達看着她的眼淚如同霧氣般凝固成晨露滑落,神色慌張地替她擦掉它。
“我不擅長做決定……”她蒙住她的眼睛,“不過,露西亞姐姐也說,晚上不是做決定的時候,所以我們先睡覺吧。”
露西亞越來越不清楚,伊格内修斯眼中的她究竟是何種模樣,連帶着瑪蒂爾達也受他的影響,堅信把她關起來才是正确的選擇。
她沒法繼續寫作,無望地在囚籠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新芽枯死了,它缺乏空氣和水的滋潤,被扼殺在過去的密不透風的土壤裡。伊格内修斯回來時,玫瑰的重重花瓣已經落了一桌子,覆蓋紙張,染上墨汁。
他又換上新的花朵,露西亞靠着書架說:“達洛芙夫人說她要自己去買花。”
伊格内修斯從懷裡拿出一串珍珠項鍊,其長度足夠在脖子上繞上三圈。他給露西亞戴上,過了會又從門外拿回來幾個袋子,自顧自說:“抱歉,新年過去許久,都沒有給你買新衣服。衣櫃裡那些舊衣服該扔了。”
現在是春天,太陽的光輝逐漸強盛,但露西亞看不到希望,它變得越來越小,仿佛她的人生。
“你會放我出去嗎?”露西亞問。
伊格内修斯背過身,把衣服挂在櫃子裡,“我隻是覺得該換些衣服了。”
“也就是說,它們是否好看對你而言并不重要,隻是别人有,所以你也需要,對嗎?”
伊格内修斯點點頭。露西亞忍不住說:“那麼我呢?也是因為别人有女伴,所以你也需要嗎?”
“不是。是因為我本身需要你。”
“但我不再需要你了!”露西亞滿臉淚水,地揪住他的衣領,哀求道:“放我出去又怎麼樣?隻是一次……就一次,我隻是想看看。”
“出去後你的心就變野了。露西亞,不要再想着能夠出去了。”
露西亞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她控訴道:“你難道還不明白玫瑰為什麼會枯萎嗎?我再也承受不住這些責難了。已經五個月了,我已經等了你五個月了。”
“隻是五個月而已,何況這五個月以來,除了見面的日子我都在想念你,而你卻沒有想念過我。”
“你越發不可理喻了,我完全無法和你溝通。”露西亞沉重地踱步,“我是人!我需要身為人的尊嚴和自由!我教你這麼多,結果你還是不明白,猜疑是無法滋養愛的!”
“不,每次回來看見你在這裡,我對你的愛就更深一些。”
“哪怕我痛苦、失望、恐懼,變成一具空殼,你也這麼認為嗎?”
“是的。隻要你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也就是說,其實你并不愛我?”她煩躁的腳步聲停頓下來。
伊格内修斯依舊說:“我愛你,每一天都比以前更愛你,因為你就在我身邊,我不用怕你會不辭而别,不用怕你會受到傷害。”
“可你把我置于何地呢?”她仿佛要獲得他的垂憐一般,用梨花帶雨的雙眸凝望他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安全的地方。在我身邊,你是絕對安全的。”伊格内修斯溫和地闡述理由,然而句句都在責怪她,“你已經向我證明了,離開我之後更容易受傷。露西亞,你在我身邊時我有好好的保護你,我從來沒有從你身上汲取過靈感,從來沒有懷疑你對我的愛,哪怕在你覺得我無藥可救的時候,為了讓你的負罪感減輕些,我依然在證明自己不會讓你失望。”
“可是這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她絕望地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