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花園還是和從前一樣,正值春天,花開得更為熱烈,紅色與白色的山茶花交相輝映,風信子點綴在花壇,與羅勒的清香混合,撲進人們的懷裡。
再見到露西亞,大家更多的是心疼,且不說舊事,見到她病怏怏的樣子,誰都不好受。
格雷沙姆說:“伊格内修斯不用去加斯科涅了也好。可以多陪陪露西亞。”
“但我不想留在科迪亞斯了。”露西亞顫抖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他顯得分外驚訝,“尼德蘭大學的阿諾德·斯賓塞向我問起過你。他以為在對你的指控都撤銷後你就會回去。”
“大家不願意再看到我的。”露西亞揪着裙擺搖頭,“就算回去,我也沒法再參加顧問會議,那些家長會怎麼想我,我承受不了這些。”
翠絲特忙抱住她,“露西亞……”
她不再猶豫,“我也不想再讓伊格内修斯陪我了。我要去瑞恩斯特重建我的籬笆。很多東西,有很多東西都在這一年間毀滅了,如果不馬上重建的話,會永遠變成廢墟。”
“我可以給你寫推薦信。缪斯的氛圍的确會自由許多,你可以在那裡定居。”翠絲特說。
伊格内修斯直截了當說:“我不會讓她離開。如果注定要分别,那她一開始就别上島。”
“你讓我喘不過氣來。”露西亞再次開口,“我需要空間,我需要陽光和風。”
“伊格内修斯。”格雷沙姆揉着光秃秃的腦袋,“就算她離開又怎麼樣呢?你從小到大一直不粘人,怎麼現在這麼沒安全感?難道我們對你的教育錯了嗎?”
“不,全都是因為她,她根本就是個薄情寡義的騙子,隻要沒人看着就會想盡一切辦法逃離。”
“愛不是掌控,伊格内修斯。作為你最初的老師我真失敗,交給你知識和理性,唯獨忘了教你愛。”
“但即使是擁有翅膀的鳥,都必須時刻注意别讓它掉進水池裡淹死。”
“所以呢?你覺得她分辨不清水池和鏡子嗎?”
“正是如此。否則怎麼會惹出這麼多麻煩。”
“過去的事情已經得到解決。”
“但大家都清楚她的事業是如何覆滅的。家養的夜莺沒有經受過外面的寒風,飛出去會染病、會受傷、會被掠食者啄去羽毛。”
“說得冠冕堂皇,事實上你隻是想要占有我罷了。”露西亞駁斥道,“我一樣可以在其他地方生活學習,但離開我,你的人生就沒有希望了。我說得對嗎,伊格内修斯。”
“如果真你知道這點,就不應該放任我走向深淵。”
“如果早知道愛情真會把你變得懦弱,我絕對不會上海島。”
“那你應該接受現在的局面。否則,将來我會變成何種模樣全都是你造成的。”
“你真要像她說的那樣,背棄秩序和光明,走入虛無嗎?”
“不是你背棄我的嗎?作為神殿洗淨的靈魂,精靈的寵兒,不是你将光輝賜予我而後将我抛棄的嗎?”
“你明白這是徒勞的反抗。”露西亞閉上眼睛,“所羅門會支持我的選擇。”
“即便我陷入永夜嗎?”
“你不會陷入永夜,因為我還愛你。”
“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麼确認你的愛。”
露西亞嘴唇顫抖,顯現出防備的姿态,翠絲特開口打斷他們的辯論,“伊格内修斯,你弄錯了,愛并不需要看得見,是能感受到的。”
格雷沙姆把露西亞拉到自己這邊,前傾身體向伊格内修斯說:“我可以做出公正的判斷,不偏向戴維德小姐,但前提是,請你告訴我,跟随那位神官大人帶領的羊群行走在那座森林裡時,你看見了什麼。”
伊格内修斯變得僵硬,他臉上浮現出對回憶的恐懼。
見伊格内修斯不說話,格雷沙姆讓步道:“那先回答我,聖子大人是否為你做了驅魔與加護。”
他點點頭。
所羅門耐着性子,“我需要評估你的狀态,再決定要不要将戴維德小姐交給你,否則就是在傷害她。”
伊格内修斯鬥争片刻,輕聲說:“被趕入森林那刻起,我就看見了幻象。我看見她的屍體越過叢林審視我。她的死沒有被神殿記錄,但被陰影記錄了。我想責備神官大人害我們陷入困境,責備他們消息遲鈍隻能在事情發生後才開始行動,但我知道情緒波動會侵蝕理智,使我們喪生。”
“我們是做過很多這方面的訓練,我相信你在真正面對它們時不會讓我失望。”格雷沙姆及時出聲,以免他陷進記憶的森林裡去。
“神官大人把腰間的燈遞給我,讓我領頭時,我看清那些幻象的本質,但同樣,我也看清楚,讓我在黑暗中保有意識的是她。在那片森林裡隻有她是真實的。”
露西亞發問:“那在海島上,你是怎麼超越它們蘇醒過來的?”
“不還是因為你嗎?”伊格内修斯看向她。
她搖頭往格雷沙姆和翠絲特中間縮,仿佛他們的孩子,“不……不,我從沒想過要成為其他人的精神支柱。所羅門,我和他的世界根本是相左的。”
她決定把伊格内修斯的問題抛給格雷沙姆,說起那天關于善惡的辯駁。他耐心聽完他們的陳述,眉頭緊皺。
翠絲特反而說:“你們考慮得很多,但惟獨忘了愛。良善與邪惡是用愛度量的。愛意味着寬容,不确定性也不是寬容的死敵,沒有愛才是。”
她看向伊格内修斯,“你還不明白嗎?露西亞是愛你的,然而你卻不再愛她了,是你背棄了她。”
“我沒有。”
“是嗎?”露西亞露出白鲸似的微笑,她感覺自己底氣十足,“是嗎?你把自我淩駕于我之上,就算我痛苦、失望、恐懼,變成一具空殼,你也覺得沒關系。我可以愛你,但你不能用我對你的愛傷害我。我現在隻覺得,也許一開始我拒絕接受使命,會讓你的目标更清晰。”
“當然不會。”格雷沙姆替伊格内修斯回應其可能性,“露西亞,你忘了你們作家的使命。”
“什麼?”她不明白話題是怎麼轉到作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