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羽一個人慢慢走出小公園,去到了離他最近的那棟住院樓,走進前台,問了問值班的阿姨:“阿姨,請問可以借你們的座機用一下嗎?”
“可以小夥子,在那自己拿吧。”
“謝謝。”
座機在門口旁邊的那張桌子上放着,江汀羽上前去按了一串熟悉的号碼,不一會兒,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标志性的聲音。
江汀羽:“爸爸,是我。”
沒想到江汀羽會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江勇稍稍愣了一下,把手機夾在脖頸上繼續炒菜:“哦,小羽啊,怎麼了?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
江汀羽無聲笑笑,直入正題,一點廢話都不想說:“爸爸,你給我轉的那三十萬塊錢,被我媽他們知道了。”
“什麼?”江勇手裡的鍋鏟停頓下來,火候開的太大,鍋裡的雞蛋一下糊了小片,他反應歸來後關上電磁爐:“你給他們看了?”
江汀羽:“沒有,楊叔叔剛剛找我,說我媽得了肺癌需要這些錢來治病,我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但他沒告訴我。”
江勇重重歎了口氣,扒了一下自己的微信餘額——三百零二塊錢。
他近兩年來賺了三十五萬,有三十萬都給江汀羽了,其餘五萬都用來還債了,現在根本沒什麼錢再給沈靜雨轉去治病。
沈靜雨這個女人,怎麼就這麼惡毒呢?他心說,平常對兒子大吼大叫的,需要他的時候又到他面前搖尾乞憐,最後再把他抛到身後去,充耳不聞。
“小羽,”江勇考慮清楚,說:“這些錢本來就是給你的,給你了就是你自己的錢,你應該自己做主,你可以把錢給任何人,除了沈靜雨。”
“為什麼?”
“你難道忘了她是怎麼對你的了?不要忘了他們搶你的撫養權隻是因為老了之後有個人可以養老。”
江汀羽不說話了。
江勇說的的确是事實,沈靜雨之所以養他,是因為覺得他乖,會聽話,無論如何都不會棄她于不顧,所以才會對她如此殘暴。
可江汀羽心軟,心裡還是會下意識地去擔心自己母親。
他頓了頓,慢吞吞地說:“知道了爸爸,我先挂了。”
醫院的夜晚靜得可怕,江汀羽走在回小公園的路上,身軀在高樓大廈間格外的瘦小。
楊論見他回來,第一句話就說:“你想好了嗎?如果不把銀行卡交給我們,我們就要采取法律措施了。”
江汀羽瞬間覺得很可笑,特别想給楊論來上一句“你是不是法盲?”,但他沒這麼說,而是冷冷清清說了一句:“我困了,明天再說吧。”
說這句話時他前所未有的平靜。
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楊論的眉頭逐漸緊蹙。
底下的風沒有高處的大,江汀羽的頭發一根兩根地輕輕舞動,雙手無力地垂在大腿兩側。
“沙發上怎麼這麼臭?”
“我看見江汀羽白天去那躺了,一定是他睡出味了。”
“你怎麼不死在外面啊?!”
“你就别回來了,在外面過日子不好嗎?非要回來髒我眼睛。”
“既然有神經病就更不該和我們住在一起了,省得别人看見說閑話,家醜不可外揚啊。”
“我恨你!我讨厭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你到底能不能去死啊?!”
江汀羽十五歲生日,沈靜雨送給他的禮物是一張他的黑白照,希望他早點消失在這個世上。
他想,他真的好恨,永遠恨沈靜雨對外人說話和和氣氣,對自己說話如同暴君,永遠恨沈靜雨在外人面前蛐蛐自己,恨沈靜雨撕毀自己東西的那些樣子。
媽,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就因為我是你生命裡一個很渺小的錯誤嗎?
江汀羽想着,眼淚不争氣地淌下來,高樓的燈光映出他閃爍着淚光的雙眼,嘴角的鹹味越積越多,他覺得自己好矯情,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犯病,真是世界上最矯情的讨厭鬼。
他用袖子擦掉眼淚,忽然,他撞到了人。
“不,不好意思,對不……”
擡頭看清眼前的人,他愣住了,那個剩下的起字半天沒有說出口。
林楚楓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一雙手捧着他的臉,兩個大拇指輕輕撫過他的雙眼,柔聲問:“誰欺負我家小乖乖了?”
那刻江汀羽再也忍不住了,一忘剛才的心理,抱住林楚楓哭出聲來。
哭泣聲很小,但足夠悲傷。
愛人就是他的避風港,可以容下他的一切,是絕對不會嫌他髒的人。
林楚楓輕聲安慰他,雙手不停順着他的脊背,伸手抱抱他,他的心情就會好些了。
“沒事了,我在……”
林楚楓的目光幽深,漸漸對向不遠處那個小公園的路口——楊論一怔,他是在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