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從地上爬起來後就往校門口沖,他沒有坐上來接他回家的車,而是漫無目的地往前沖。
既然公爵和夫人都不是他的爸爸媽媽,那他爸爸媽媽在哪裡?為什麼不要他?
冷冽的寒風灌入他的咽喉,刀割般的疼痛撕扯他的胸腔,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總之不想回到那個家,也不想再看公爵和夫人的臉色過活。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隻記得當時路邊的夜燈一盞盞亮起來,當他精疲力盡地走在這座城市的馬路上時,一雙鋼鐵一樣堅硬的手捂住他的嘴,他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後,拉斐爾發現自己蜷縮在個黑暗的小匣子裡,空間狹小,手腳都伸展不開,外面斷斷續續地傳來男人的交談聲:
“這白毛小怪物就是那位大人的兒子?怎麼長這模樣,壓根長得不像啊。”
“看情報來源應該是沒錯的,反正我們隻負責把人帶來,人沒找錯就行。”
“那這個大一點的孩子呢,啧,這小崽子兇得很,把老子胳膊都弄出血,廢老大勁兒才抓住,不如殺了?”
“這……還是一起帶走吧,我在電視裡看過他,他好歹是公爵的兒子,應該也能成為重要的籌碼。”
聽到這樣的談話,拉斐爾馬上意識到他是被綁架了,正當他恐懼得牙齒發抖時,他感受到有人搬起他身下的櫃子,汽車引擎聲響起,慢慢地将他帶往不知名的方向。
“哥哥,你在哪兒……”
拉斐爾小小的身體蜷縮在滿是黴味的木櫃裡,低低地輕呼着。
在他最迷茫無助的時候,他心裡想的還是哥哥,哥哥會來救他嗎?
身上殘留的藥物和汽車的搖晃讓他昏昏欲睡,他也不知道汽車是什麼時候停了下來,應該是綁匪要換班休息。
就當他要睡着時,他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敲他的櫃子,有人在輕聲叫他的名字。
“拉斐爾……”
櫃子從上面被打開,微弱的月光透進來,拉斐爾不适應地眯起眼,終于看清來人的臉。
是哥哥,哥哥真的來救他了。
路德維希面色陰沉,今天正好是他從軍校休假的日子,本來他在家裡耐心等弟弟回來,結果聽到司機急急忙忙地打電話說沒接到拉斐爾,他連忙帶上保镖,出去找人。
誰曾想這批綁匪是有備而來的,他身邊的保镖全部被殺死,自己也一起被打暈帶走。好在他身上的藥效散得快,讓他提前醒過來。
這群綁匪是圖贖金嗎?如果隻是圖錢還好,怕隻怕這群亡命之徒要殺人滅口,難道和拉斐爾的身世有關?
他大腦快速地運轉,輕手輕腳地把拉斐爾從櫃子裡抱出來,拉住弟弟的手趕快逃跑。
“走!快走!”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人生地不熟,自然走不快,不到半個小時後,拉斐爾就聽到身後傳來汽車的鳴笛聲,綁匪追上來了。
“跑!給老子跑!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斷。”
為首的黑衣壯漢脾氣很壞,逮住兩隻小崽子就劈頭蓋臉地打下來,路德維希死死地将弟弟護在懷裡,随便壯漢怎麼打都不出聲,鮮血一絲絲地濺到草地上。
身邊的人趕緊勸阻:“老大,不能打!不能打!打死就沒用了!”
黑衣壯漢手一頓,拉斐爾趁機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痛得他嘶牙咧嘴:“松口!你給老子松口!”
黑衣壯漢兇狠地抽出匕首,胡亂地往下刺。
“啊——”
“哥哥……”
拉斐爾顫抖地撐起哥哥的身體,幾乎不敢直視那張滿是血污的臉。
路德維希捂住右眼,腥黏的液體淌滿他的半張臉,劇烈的疼痛險些讓他暈過去。
雖然及時趕來的警察把他們從綁匪手裡解救出來,但路德維希的右眼因為傷勢嚴重徹底失明了,以後隻能安裝義眼,作為一名軍官學校的學生,這很可能對他以後的仕途造成影響。
拉斐爾知道這個消息後陷入深深的絕望,如果不是因為他亂跑,也不會被綁匪綁架,哥哥也不會失去眼睛。
“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你看他!你看他!他哥哥為他瞎了隻眼,也不見他流半滴眼淚,這是什麼白眼狼!”
“你小點聲,這裡是醫院……”
“路德維希眼睛瞎了!我還不能發火嗎?你到底從哪裡抱回來的小怪物?克死他親媽,現在又來克他哥哥!”
在瑪蒂爾達的尖叫聲中,拉斐爾麻木地把自己埋在滿是消毒水的被子裡,壓在心頭的強烈負罪感讓他恨不得現在死了算了,省得等哥哥醒來後他還要去見他。
但他終于還是沒能見到哥哥,聽說自己的外孫眼睛壞了,路德維希那個當将軍的外公氣勢洶洶地把女兒和外孫都接回家了,拉斐爾反而松了口氣,然後又在心裡狠狠埋怨自己為什麼當時沒死掉。
綁架案的影響很大,拉斐爾也沒再去學校,因為醫院判定他情緒不穩定,學校怕他發瘋傷到其他孩子,勸他休學,公爵便招來個家庭老師住家給他上課。
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Omega,外表端正但性格極其古怪,喜歡用惡作劇捉弄拉斐爾,把他惹哭後又會耐心地把他抱在膝上安慰。他後頸的腺體會散發出熟透的果子一樣的香味,那股Omega獨有的甜滋滋的味道,那種母性的氣息和溫暖,讓拉斐爾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甯靜和撫慰。
拉斐爾在日記裡這樣記載:我很讨厭他的惡作劇,可如果我向爸爸和哥哥告狀,他一定會被辭退,我有點舍不得……唉,我的“梅菲斯特”老師。
現在想來,他後來那變化無常的古怪情緒,很可能就是那個老師教出來的。
長大後他愈發迷戀Omega的信息素,甚至到達成瘾的地步。
曾經有個記不清名字和長相的Omega萬分憐愛地撫摸他的頭發:“你這個男人不像出來找樂子的,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兒子一樣……有趣,真是有趣。”
發熱期的他昏昏沉沉地把臉貼在那片泛出乳香的皮膚上,感覺身體像是輕飄飄地浮在半空,意識卻開始昏晃,不斷地下沉,再下沉。
無論在哪個地方,他都是徹徹底底的局外人,世界于他隻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陌生景象,他甯願溺死在Omega的信息素裡。
“你在想什麼,拉斐爾?”
溫柔的嗓音将他從過往的回憶中喚醒,拉斐爾手一抖,藥水便落在身下人的臉上,似是一滴清透的淚。
身下的路德維希用一種細緻纏綿的眼神注視着他,那隻暗金色的義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的罪孽,虧欠和怨憎交織在一起,排山倒海朝他襲來。
拉斐爾面無表情地從他身上起來,随手把藥水瓶放在床頭櫃上,語氣生硬冷漠道:“滴好了,那我走了。”
路德維希叫住他:“你看上去很不高興,是因為我讓你去出家的事嗎?還是因為我要結婚的事?”
他笑容微斂:“我總覺得自從你上完大學回到奧丁後,我們之間就生分了,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
拉斐爾麻木地扯扯嘴角:“不敢,你是我最尊敬的兄長,你做什麼事都是對的。”
“那你過來一下。”
“不了,我等會兒還和别人有約。”
“那就推掉。”
“我偏不。”
拉斐爾露出乖戾的笑容,像是青春期叛逆的男孩,在縱容的兄長面前肆無忌憚地亮出看似鋒利實則稚嫩的爪子。
路德維希的笑容忽然變得溫情起來,拉斐爾好像也覺察到他的态度有點像在撒嬌,嘴角立馬向下撇,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變得古怪。
“拉斐爾,”路德維希疲倦地歎氣:“你不要和我鬧别扭,最近我真的很累,經常加班開會,你好歹心疼心疼我,陪我睡個覺吧,半個小時後我又要去凱撒大殿開會。”
他躺在床上朝拉斐爾伸出手,眼神中透出長兄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味道,暗金色的瞳孔深處是旋渦般的黑暗。
雙方的眼神在沉默中反複拉鋸,最終還是拉斐爾再次妥協,他默不作聲地躺下,任由對方溫熱的身體貼上來,在他耳邊低笑出聲:“你身上的味道好香……”
兄弟倆緘默地相擁,拉斐爾眼神木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闆,也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與此同時,宇宙深處,一支艦隊穿梭在隕石和星海中,每艘星艦的艦身上都印有白薔薇的花紋,那是海蘭德總督的家族徽章。
主艦的祈禱室裡,一個身穿白衣服的Omega正在低聲誦讀《聖經》,他的頭發是高潔的淡金色,皮膚牛乳般潔白,虔誠的面容端莊沉靜。
有人在門外叮囑道:“雪萊,明天我們就到奧丁了,你今天記得早點睡。”
腳步聲漸漸遠去,雪萊停止誦讀,墨綠色的瞳孔極其沉靜,他合上面前的《聖經》,書的封面上鑲嵌一把金色的十字架。
他就是海蘭德總督的幼子,一位在教會學校長大的虔誠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