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京城正陽街寶華樓一間上房裡,一個玉團子似得小奶娃歪着身子恹恹的趴在桌上,百無聊賴的擺弄着一隻青釉盞托,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身穿鴉青色長衫的男子,正側目望向窗外,片刻後緩緩轉過頭來。
他眉眼修長舒朗,俊而不俗,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凜然正氣,更使得他英姿勃發,飄逸絕倫。
他輕抿一口熱茶,舌尖傳來絲絲甘甜,嘴角微微上揚,很是滿意,又悠閑的掃了一眼對面,“不開心就趕緊回去,别在這礙眼。”
“回去?回哪去?”小奶娃不滿的嘟着嘴,“我都說過多少遍了,我不要回大齊皇宮,我就要跟着你。”
他突然眨眨眼,烏黑的眼珠轉了轉,那黑眸裡漸漸蘊上一層水霧,說出的話也夾着絲絲軟糯,頗有些低聲下氣,“駱聞,求求你了。五皇子,就讓我跟着你吧。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的,絕不給你惹事。”
駱聞好笑的看他瞬間變臉,隻覺得這小奶娃當真功夫了得,雖隻有五歲,卻油嘴滑舌,能屈能伸,慣會騙人。
“周亦豐,方才你說隻要我帶你出來玩玩,你就乖乖呆在皇宮裡,才半晌的功夫,這就不作數了?”
周亦豐扁着嘴瞪他,眼裡的淚珠子欲落不落,心裡愈發委屈,“你是帶我出來了,可這是玩嗎?坐這喝茶跟在皇宮喝茶有什麼區别?”
駱聞哼了一聲,“别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被人給殺了。”
周亦豐眨了下眼,那滴淚終于滑了下來,“我都快死了,你還不好好對我。再說了,若我被殺了,那也是你五皇能力不足,連個小孩都護不住。”
駱聞懶得跟個小兔崽子計較,朝外揚聲喊道,“九嶽,回去。”
“哎哎哎,别别别呀……”周亦豐急的一把拽住駱聞的袖子,緊緊的往下壓着,語調都變了,“你說你,這麼大個人了,急什麼?我不過多說了一句,還惱上了。你就讓我兩句,還能吃個天大的虧不成?”
九嶽已推開門,聽到這話,眉角直跳,這周國的小太子也太會纏人了,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媳婦纏着郎君撒嬌呢。
周亦豐見駱聞不為所動,知曉此法不可行,遂一點一點松了手,低垂着頭,小聲哽咽,“我娘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好,我聽你的。”
駱聞禁不住扶額,這一路上,他不知道聽了多少‘我娘說我娘說”,他真搞不懂周乾訓這國君是怎麼想的,堂堂一國太子,竟讓個婦人帶着,教出這麼個纏人的玩意,胡攪蠻纏,朝令夕改,日後還怎麼當好一國之君?
若他以後有了孩子,絕不會讓個婦人誤子。
他不耐煩的甩了下袖子,“你娘說你娘說,你娘還說了什麼?一次說完,以後再也莫要提什麼你娘說了。”
“哼,我娘跟我說了整整五年,那麼多話怎麼可能一次說完?”周亦豐眼圈紅了又紅,說時遲那時快,眶裡的淚珠子這回是真的撲簌簌滾下來了,“我娘,人都沒了,你還不讓我提。我現在才五歲,等到十年二十年後,說不定我連我娘都不記得了……”
說着,他索性嗚嗚的低聲哭起來,“娘,娘……”
駱聞一怔,心下生出幾分懊惱,覺得自己确實有些過分,不過一個五歲的小奶娃,同他計較什麼?
那死了的奚皇後,唉,當真是可憐!
又有誰能想到親夫要殺親子?她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吧?還隻當他擄去了她兒子,一縷香魂這就散了!
莫不是她陰魂不散,仇怨無處宣洩,這才讓小兔崽子日日來纏他,替她複仇?
說起來,這五歲的小奶娃更可憐,被親父追殺,死了親娘,如今又被迫遠離家鄉,到異國做質子,就連性命都堪憂。
實屬可憐至極!
九嶽見主子這副神情,知道又被這小太子打動,遂瞥了一眼那小人兒,欲悄悄退出去,卻在此時聽到叮叮當當的杯盞碎裂聲,接着有人吼道,“仁武侯府算什麼東西?還敢管到我頭上來?莫說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姑娘,就是仁武侯宋錦安來了,也不敢放一個屁。”
仁武侯府?九嶽側着耳朵細聽,雙目卻轉向自家主子,果見主子已冷了臉。
原本正沉浸于悲痛哀泣的周亦豐也立馬頓住,屏氣聽着外頭的動靜。
一時間,房内安靜下來,隔壁傳來的叫嚷聲也愈發清晰了,“好了好了,光遠,大家不過說笑,你急什麼?那大姑娘當然管不到你的頭上,能嫁給你,那是她的福氣。”
“到時候夫人好拿捏,薛娘子又體貼,你這不是享齊人之福麼?”
“聽說那大姑娘也是一等一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