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視覺來看,現如今我的身體之下,正是層層疊疊的樓梯——但現實并非如此,何況對于殘靈來說,現實存在的事物也絲毫不能阻礙它們,這種存在隻會迷惑他人的心緒。我此刻站在此處,正如同背靠一塊厚實幕布。
——任誰都會想從幕布後面展開自己的第一次偷襲。
而正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一道銀光從樓梯之下彈出,與我的片羽撞上,線與刀刃交割,霎時間蹦成一道折線。
猜中了!
我心中正念出這一句,下一秒——
片羽斷在了刀刃之間。
…………
意識逐漸回籠。
昏迷前的所有記憶逐漸被讀取,我意識到自己此時處境,瞬間清醒過來。一邊下意識戒備着周圍狀況,一邊複盤起目前所有狀況。
試圖救回失蹤的工作人員,我來到了醫科大之中,而後進入靈域,被殘靈襲擊的我,由于片羽被匕首斬斷,落入不利戰況,最終在靈域中失去了意識。
而此時天色已然全黑,周圍正是教學樓的天台,與我進入靈域的那個天台位置重疊,但單憑目前的景象,尚且令人無法分辨出此處到底是靈域還是現實。
不遠處,一個趴伏在地面上的年輕人短暫地吸引了我的視線。
我伸出片羽,将他整個人翻了過來,露出一張臉。正是南哲發過來照片上的人,即失蹤在醫科大的那個靈能力者,驅協中心的工作人員。
眼前人呼吸平緩,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痕,就好像隻是暫時睡了過去。
很顯然,我還沒有能夠從這個靈域中離開,反倒是和上一個俘虜被關在了一起——雖說周圍的情形看上去也太奇怪了,說囚禁更不如說是流放。
我用片羽卷起那人,在空中晃了幾下。本來不報什麼期待,但這人被搖晃了幾下,居然就這麼醒了過來,轉頭看到我,眼睛瞬間瞪大,四肢掙紮,顯出慌不擇路的恐懼。
還害怕我是吧!我沒好氣地将他放回地上,怕他跑了,又用片羽拴住他的腰。
“我是驅協中心的。”我說,“前幾天不是剛注冊了一個殘靈嗎,你知道這事兒吧?”
眼前人眨巴幾下眼睛,随即點頭。
我指指自己:“就是我。我是好人,來救你的,曉得了嗎?”
男人開口:“我想起來了,你就是蘇吉光。”
這人還知道我的名字,我很滿意,用片羽将他放開了:“你現在沒覺得有什麼不适吧?”
一邊和他說着話,我的視線已經挪開,從天台間看到了遠處的教學樓。雖然天色已然,但校園裡的時鐘周圍還有光源,足夠我将時間看清楚——10點9分。從我在靈域中昏迷,已經過去了接近十個小時。
在這段時間裡,我也并非全無知覺,越是回憶,我越能意識到自己确實在靈域中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記憶被提取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眼下我也無心感慨這些,隻是奇怪于目前自己為何會和失蹤的工作人員出現在這裡。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我問那人。
他搖搖頭:“我被拽進靈域後就沒有意識了。”他也四處觀察,“這是哪裡?”
“你被抓進入的那棟教學樓的天台。”我應了一聲,“走吧。”
“去哪裡?”他茫然。
“走啊。”我指向下天台的路,“你還想去哪裡?”
“就這樣就可以走了?你救了我?”
我轉過頭看那人,誠懇道:“不是。我也是剛醒過來。”
“……”
出乎意料的,我帶着那人一路順着天台下來,居然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從樓梯到校園裡,仍然能碰到三兩正常活動的學生,一派和諧校園景象,令我也開始懷疑,我确實已經從那個靈域中脫離了出來。
但這怎麼可能?那個殘靈就這樣将我和工作人員放走了?
周圍越是平靜,越是與正常無異,我眉頭皺得越緊,不安逐漸擴大,在心頭劇烈跳動。
直到背後突然響起那工作人員打電話的聲音:“喂,老楊啊,嗯,我出來了。”
我一愣,轉身看向那人。
這靈域把我腦子也攪亂了,我這才突然想起來,人類是可以随身攜帶手機的。而這人身上的手機居然也沒有被收走,這會兒終于打通了電話。
能打通電話,說明我們确實是在靈域外面了。
不消十分鐘,我就見到了正在學校附近的南哲。她看到我,快步上前,上下打量我兩眼,問道:“你沒事吧?”
她神色中并不見輕松,我的不安越發濃烈起來,簡單道:“沒事。”
南哲頓了頓,還沒再次開口,我便看到眼神希冀盯着南哲的楊骞,南哲問道:“你見到姚千先生了嗎?”
“誰?”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他進去了?”
南哲點頭:“對……而且手機無法通訊,大概也是進入靈域之中了。到現在為止,已經五個多小時了。”
“……”我忍不住道,“這和他有關系嗎?他來做什麼?”
南哲道:“是因為他知道你進去了。”
從簡短的講述中,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在我進入學校後沒多久,下午一點多,姚千向楊骞打電話詢問我的所在,并從南哲的口中了解到我進入了醫科大之中,并且行蹤不明。其後,姚千不顧勸阻,也進入了醫科大,且在下午五點左右的時候,手機通話顯示不在服務區。
他也進入了靈域之中。
“他不是還生着病嗎?”我皺着眉,“就非要進去嗎?”
南哲跟楊骞翻譯了一下我的話,楊骞歎氣:“他不是擔心你嗎?我勸了,但也勸不住,他說自己病好多了。”
我睜大了眼:“我用得着他擔心?他昨天病成那樣,怎麼可能半天就好起來……”
昨晚姚千那張蒼白的臉再次在我腦中閃過,心情驟然揪緊,如同被一雙手攥住,話說着說着,音量便沉了下去。
楊骞還在繼續說話:“你不要擔心嘛,姚千隻是進到靈域裡了,又不是出事了,就算病還沒完全好,但實力總是擺在那裡的……”
我受不了,喊南哲:“你讓他先閉嘴。”
南哲戳戳楊骞,楊骞終于停下,我深吸一口氣,道:“姚千八成是出事了。”
“我們不是自己出來的,是那個殘靈故意将我們放出來。方才我還在奇怪,為什麼它會這樣做。現在看來,原因恐怕已經很明顯了。”
“那個殘靈,是要吸食驅靈師的回憶,以竊取靈能力,這樣來看,同一時間大概率隻能吸取一個人的……”
“也就是說,姚千多半是,”僅僅幾個字,要說出口竟然有幾分艱難,我一頓,才道,“陷在裡面了。”
接下來,便會像婁杉、許芷白那樣,成為這殘靈手下的犧牲品。
我想起在天台小屋中看到的那具失去生機的屍體,想起任誼得知噩耗茫然的口吻。今天殘靈對付我時使用的靈能力,閃現的銀色刀刃,便是從婁杉那裡攫取來的。
姚千呢,殘靈會從他的回憶中提取出什麼,爾後取走他的靈能力和性命?
在桃源村小屋的那個深夜裡,姚千曾經跟我講過,他的靈能力來源于他遭遇的一次襲擊——那晚我還欲深究,姚千卻不說了,隻彎起眼眸朝我笑:“等你恢複記憶時,就知道了。”
大約是因為他笑得少,這樣一個笑容便被我記得深刻,仿佛仍在眼前,伸手就能觸到。和當夜屋内不甚明亮的白熾燈一樣,有融融的暖和意味。
後來我才知道那次是我救了他。隻是仍然回憶不起來。
姚千之前說過幾次,近來也提得少了,我其實也能感覺出來,他還在等待着我記憶恢複的那天——我也想知道我是誰,或者說,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曾經的我和姚千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當然不能讓姚千死在這之前。
我對南哲道:“我要再回去一趟。”
南哲愣了:“你今天不是剛……”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我今天已經敗在那殘靈手中一次了。
“或者你還有什麼好辦法嗎?”我問。
南哲頓了頓,道:“現在情況比較緊急,正在聯系願意過來的驅靈師。但現在問過的附近城市的驅靈師,一聽說姚先生在裡面,都認為這次事件難度等級太高,解決不了。”
“至于其他省有意願的驅靈師,趕過來,恐怕也是明天才能到了。”
我搖搖頭:“那也接近一天時間了,不能這樣等下去。”
朝南哲擺擺手,我轉過身,“那我先走了。”
我要再救姚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