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就是故意的。
嘴上說不習慣人伺候,卻還要他代勞,就是為了折騰他。
可恨他弱冠過五韶華不再,想當年尚且能在那些王公貴族面前毫不遜色地耍一耍威風,如今竟然要淪落至此了嗎?真是白駒過隙時過境遷,命途多舛呐……
李清樂無可奈何又樂在其中地燙湯婆子給宸王暖被,心說也該想個法子治一治這人,不然以這人的尿性往後不知要生出多少種折騰人的法子來,他可是被折騰怕了。
隻是沒由來的,這種心情又叫他十分地熟悉,大概是因為宸王小時候也總是這麼賴皮。
就單說這暖被窩。
他拍了拍軟塌塌的被子,腹诽道:就是很有一番講究!
暖親王的被窩自然不是普通的暖被窩,床鋪布料且不說,必得軟硬适中,用楓林松野和上冬日裡寒梅上的雪水制成的香攏上一層厚厚的暖意,罩在被褥裡,再用玉枕壓實了,頭腳各放三個暖湯婆子,正中睡覺的地方最好放一行厚實的被子供他抱卧。
他扯開那毛絨厚實的繡花小虎被,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好抱的,難道比抱個美人還實在?
宸王這個年紀還不找女人,莫非有什麼隐疾?
等熄了床邊的燈,一層層放下帷帳和床簾,整個房内充斥了松針寒雪之氣,惹的李清樂莫名打了一個寒顫,可正是這個寒顫,讓他突然發覺這味道有些似曾現實——好像正是幼時在夢雲山冬日裡大雪時的氣息。
他恍惚了一瞬。
内室那頭,李清樂繞到屏風後面,見裡面煙霧缭繞,楚長瑅在正沐浴。
他偷偷從縫隙裡瞟了一眼,看不到疑似隐疾的部位,便收回目光,問:“殿下,床鋪好了,我能走了嗎?”
楚長瑅:“候着。”
“殿下,”李清樂聲音帶了懶意,“我是真累的不行了,您就行行好,今日放我一馬?”
“候着。”
“明日啟程回京,今宵我當有追孝之責,況且,那兩個小子我也想見一見,”他敲了敲屏風,更軟了,“好殿下,好主公?”
“……”
“主公”二字常在民間的小說話本中出現,而話本之外,即便在宸王府也很少能聽到。
由是這種言辭脫口說出時就連李清樂都覺得生疏,但他很快調整好語氣,嘿嘿一笑:“還記得我從前同你講過的,楚叔叔和我爹亂世十一年間在恩義崖拜主的事嗎。”
楚長瑅烏黑的長發搭在木桶的一沿,堅挺的背影動作放緩,手掌停在半空中。
“你我雖未曾有過那般恩義,但依照如今的光景,盡可反其道而行,”他道:“殿下隻需把我當做一個各取所需的幕僚,你争你的皇位,我了我與那些權貴的恩怨,不言其他。除此以外,看着盡像是我占了便宜,隻是殿下細想,真的是我占了便宜嗎?”
楚長瑅放下手,浸在溫熱蒸騰的,散發着淡淡沉木松香的水中,沉默了好一陣,卻道:“侯爺以為,你我從無恩義嗎?”
他問。
李清樂答:“兒時恩情,算不得恩義,不過,若非說有……”
若非說有,在宸王的眼中,大概是指當年宮變一事,宸王一直沒有追究他的罪責。
但那件事他并不想挑明說,隻道:“殿下心思缜密,從前替我擋下過許多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