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而黏膩,吞噬紅色的圓點不能再亮起。高峤捏皺空煙盒。
感光細胞已經适應黑暗,高峤能看見祝芳歲卷曲的頭發雜亂的翹起,肩膀的衣服也皺巴巴的。
祝芳歲從來都一絲不苟。優雅和完美是她世界裡必不可缺的兩個詞。現在不是了。
高峤幫她把翹起的頭發壓下去,把皺起來的衣服捋平。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感受到祝芳歲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但是她什麼話都沒有說,高峤也沒有說。
那紅色的圓點大概是兩個人的通訊設備,它消失以後,她們就不能夠再進行對話。
黑色的車,黑色的方向盤,車載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和煙灰。薄荷的味道、尼古丁的味道、鈴蘭花香的味道,奇異又和諧的融合在黑色中,它們好像也有了顔色,黑色。
喂。
黑色的高峤張開嘴,她說出來的話也變成黑色,沉入大海的石子,沒有指望也得不到回應。
灼灼說,你很愛我。
她想起郁青的臉。郁青鈍圓的眼角畫出一雙烏黑的杏眼,小孩子的天真在面對高峤時才會出現。她拖着很長很長的音:芳歲姐很——愛——很——愛你。
重音在‘很’,也在‘愛’。反複強調,着重點醒。
原本想要反駁她的。但想到我們在她面前的形象,我反駁她一定會很奇怪。不過現在我發現原來灼灼才是最懂得愛的人。
鈴蘭花的味道濃郁了一些:她一直都是最懂得愛的那一個。
從小家人圍繞在她的身邊對她不求回報的付出。她們是郁青的底氣,是郁青的靠山,讓郁青可以放心地去擁抱世界。郁青是長到二十三歲都不畏懼表達感受的人,她當然最懂得愛。
-這就是你當初不肯答應她的追求的原因。
-我曾經問過她,如果我不是她想象中喜歡的這樣的人她會怎麼辦。
-她一定說,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她都還是會喜歡你。
-沒錯。所以我絕對不可能答應她。
郁青太赤誠。
祝芳歲一開始就明白:郁青所要的不過是祝芳歲的感情,虛無缥缈的‘愛’。
我接受不了她的愛,也沒有辦法把我沒有的東西給她。
其實這句話應該有漂亮的說法。比如:我也沒有辦法把我給了别人的東西給她。但話說出來也是落入黑暗,黑與黑分不出區别。祝芳歲沒有想要修正的意思。
我認同。
高峤并沒有在陰陽怪氣祝芳歲的話。她難得誠懇。空煙盒在她的手裡被揉的更皺,她全無察覺也毫不在意:懂得愛的人還是要和懂得愛的人在一起。
高峤從記事起得到的就是有條件的,扭曲的,表演的愛。
這樣的愛的種子落在高峤心裡,等到它長大發芽,生出來的名為‘愛’的果實也是有條件的,扭曲的和表演的模樣。
至于祝芳歲呢——
高峤和祝芳歲默契地避開彼此的視線。她們共同看着前方。車窗外漆黑一片,連影子也看不見。黑色吞沒一切,吞沒彼此,但留下自我。
這世界好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說什麼做什麼愛誰都不會有第二個人在意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那麼全部的想法和心思就成為最安全的東西,不用再去小心地藏起,也不用謹慎的透露一星半點去試探另一個人的感受。
——小孩子的習得能力是很強的。她們會從大人身上有意無意的學到很多她們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此後人生漫漫長路,她們會帶着這些東西前行。
前行的途中她們會遇到很多人,于是懂得愛的郁青和懂得愛的齊逐鹿相愛。不懂得愛的高峤和不懂得愛的祝芳歲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