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陳叮叮一眼都沒看過他。
他就是在那一天想明白了,自己也沒什麼理由留在漠北。
“你知不知道在我們大漠,女孩的頭發隻能讓她的丈夫來梳?”
他的手一抖,齒骨梳“當啷”地摔在地上。
陳叮叮俯身撿起來,用袖子在陳當當眼睛下輕輕抹了抹,問他:
“哭什麼呢?傻瓜。”
“以前母親還在的時候,總是說女孩心裡的核要比男孩的堅硬一些,别看那些拿馬鞭的男人各個高大健壯,可是真遇上什麼事,那些長出來的筋肉都好像是空心的,用針一紮就會破掉。而女孩們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心裡卻好像是鐵做的。”
“以前我總是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如今卻有些明白了。”
她在陳當當胳膊上捏了捏,有些逗笑道:
“幾日沒練刀,你的筋肉也被紮破了麼?”
陳當當笑不出來。
“我不要你留在這裡,不是不喜歡你。”陳叮叮頓了頓,有些猶豫地說:“如果……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被擁進一個熟悉而溫熱的懷抱中。
*
“什麼也聽不見。”周梨一隻耳朵貼着簾布,看向季長橋說。
有人已經牽馬等在他們身邊,領頭的人看了一眼天色,有些為難:
“不能再等了,已經多等了一刻鐘,再等下去,遇上沙風卷進來,今日就到不了中橋驿了。”
“幹糧帶了麼?水囊呢?馬也喂飽了?行路做記号的小刀呢?也帶了嗎?”
“都帶齊了,我們用老駱駝領路,再大的風沙也迷不了駱駝的雙眼,不用帶什麼小刀。”牽馬的人有些無奈。
“遲早要走的。”季長橋說。
“那好吧,我進去叫他們。”周梨有些不滿意地踢他一腳,掀開簾子,見身後幾人要跟進去,舉起拳頭吓唬到:“誰也不準跟進來,否則讓天珠摘了你們的腦袋!”
幾個人面面相觑,隻好大眼瞪小眼,和季長橋一起留在簾外。
遠沙上的太陽越升越高,幾個卧在篝火旁的老人先醒了過來,火還在沙堆上飄擺,金帳篷紮在這裡一日,這些火種就一日也不能熄滅。
這個時辰放在上京城中不過是初晨,如今在漠北卻好像已經日上三杆了,這裡天亮得比上京城早,天黑得比上京城晚,好像白日裡的時間總是過得和流沙一樣緩慢。
季長橋仰頭看天,看見一團烏雲從天邊卷過來:
“今日會下雨嗎?”
“不必擔心,漠北頂上的天空比女人的心思還難猜,你以為那團烏雲背後有雨?其實隻是飄過來吓吓你們中原人玩的,有時候萬裡無雲了,反而行路要小心。”牽馬的人說。
“那些是什麼?”季長橋指着篝火之外的沙丘上,烏壓壓一片密集的雲團,可是眯起眼睛細看的時候,卻覺得那團烏雲好像過于粘結,一點天際的縫隙都沒透過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身旁的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刹那間變了臉色。
沙丘上遠遠地射來一支火箭,劃風而過,落在金帳篷的頂上。
“大王子來了,大王子來了……”牽馬的人抖着嘴唇說。
火箭瞬間點燃了身後的布蓬,将這小小一朵金色燒得更旺,甚至壓過了太陽挂在蒼穹上的白光。
那片像烏雲一般的人群順着這支火箭猛地下沖,人馬四散而開,像雲團一樣從四面八方繞過來,季長橋這才看清,一個個都是黑甲黑面,連座下的戰馬都覆了鐵甲。
帳篷中陡然一聲驚呼:
“二姐!”
他猛地掀開簾子,看見頂上的布蓬被燒了個洞,火光像侵染的藤蔓一樣極快地向周圍吞噬,火箭落在地上,還泛着星星點點的光,這些光照亮帳篷裡驚惶的三個人,還有黑蓬底下,周青艾一臉漠然的臉。
而周梨跌坐在地上,帶血的匕首落在她的身邊,她的眼神停在周青艾的胸口上。
季長橋這才發現一身黑衣的女人,胸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貫了個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