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錠金子,那就是十兩白銀,三百兩的銀子,那就得要……”
周梨掰着手指頭,自己的手指頭不夠數了,自自然然地牽過季長橋的手,從左邊數到右邊,仍是滿臉迷蒙。
“那就得要三十錠,有這麼難數嗎?”
季長橋等她數完了才将手抽回來,把圓底瓷碟中陳放的木耳草菇等洗淨的鮮菜往中間沸騰的挂耳砂鍋裡放。
托着鐵鍋中間的桌闆被挖了個大大的圓孔,底下用厚鐵包成一個向下凸出來的半球,鐵外又覆了一層薄薄的竹片,裡面是燒成火色的炭柴。
不愧是有錢人才能進的地方,燒鍋都是用的銀骨炭,半點兒煙氣沒有,不像周梨冬日裡去考工院領的煙炭,一個冬天過去臉被熏得比臘肉還黑。
熱氣吹散了窗棱間透進來的秋風,滿鍋飄紅的骨湯像底下住了小魚一樣吐泡泡,椒紅順着沸騰的湯水慢慢往下沉,飄出混着數十種菜的鮮香。
周梨拿着筷子等,眼睛巴巴地盯着砂鍋,狠狠咽了口唾沫才說:
“所以這生意就沒做成,我隻從叮叮的箱子裡摸了一錠金子藏在自己的口袋,上哪給他找三十錠金子去。”
“你如果真的很想買——”
“打住打住,我二姐說了,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兒,你這會兒把銀子借給我,日後要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怎麼辦?”
“比如?”
周梨擡頭看他一眼,透過氤氲的霧氣見他顧自拿着一片小圓碟攪散裡面清清的芝麻麻油,并沒有對這句話怎麼上心。一瞬間她突然想明白了陳叮叮在金帳篷裡對她說的那句話——“總有比金子更重要的東西。”
她将筷子擱下,一言不發地從桌上拿了糖罐,往自己添滿紅椒蒜末蔥花香菜的小碟裡撒。
如果日後季長橋要用這三十錠金子來讓她嫁給他,她是不願意的。
“辣椒油裡還放糖?”季長橋眉頭皺起。
“你試試?很好吃的。”周梨對他咧嘴笑。
“不必。”季長橋失笑地搖搖頭,而後像是想起來什麼,從自己懷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包囊,向周梨遞過去,道:
“宮裡新進的荔枝,我替你留了幾顆,回頭你吃的時候試試沾醬油,黑是黑了點,味道還不錯。”
“不要,想想就很難吃。”周梨蜷起鼻尖皺了皺,收起荔枝,繼而問道:“這些天你老往宮裡跑,就是為了吃這個?”
季長橋一怔,看她睜圓眼睛盯住自己,不免将腦袋偏過去,躲開了她的目光,伸筷子夾了一片白豆腐,放進圓碟裡蕩了蕩,道:“可以吃了。”
周梨撇撇嘴,往自己的小圓碟中添了一小勺的骨湯,先前火急火燎想吃鴨血魚片土豆山藥冬瓜香菜的胃口被季長橋這句話打得退了十裡地。
其實這樣也好,他不再一門心思跟着自己,總是一副随時要離開的樣子,周梨沒有問過他去做什麼,他也沒有主動說,兩個人各懷心思吃了很多天的飯,周梨總是在想,等季長橋離開以後,陳崔還會不會再替她找一個别的幫手,新來的人也會像他這樣帶荔枝給自己吃嗎?
想到這裡,周梨悶悶地伸出一筷子夾起冬菇,徐徐吹了兩口才放進嘴裡。
沾滿辣子的長菇在嘴裡被嚼出甘鮮,又嘗了兩筷子鍋裡的秋菜,辣得周梨舌頭發麻額頭冒汗,心思卻不知道為何又開朗起來,她有時候會想天底下應該沒有什麼事情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兩頓。
“等會兒吃完飯陪我去無音寺。”她大着舌頭說,狠狠灌下一杯涼茶。
“你要去禮佛?近日是有很多人焚香頂禮,聽說三佛殿裡的爐子都不夠插香了。”
“誰要去拜佛了,那些彌勒菩薩看着就吓人得很,我從來不跨那些地方的門檻。”
“那是去?”
“去賺點銀子啊!拜香的人那麼多,随便摸個兩口袋就能賺上好幾個月的例錢,不去是傻子。”
季長橋手中一頓,默不作聲地又吃了兩口剛燙好的青菜,隻覺口中寡淡無味,猶豫了一會兒才問:
“要說銀子,天底下有千萬種辦法可行,非要靠偷嗎?”
“這怎麼能叫偷?我是‘借’,隻從那些看起來像你這樣的有錢呆子身上借,待日後有餘錢了,總會一個個還回去的。”見季長橋仍是眉頭緊鎖,周梨把秋菜吃完,才寬慰道:
“放心好了,我不會害人的,一會兒去無音寺你看着好了,那些粗衣麻布的衣裳絕不會缺斤少兩,”周梨促狹笑笑,“不過穿绫羅的公子小姐們可就不好說了。”
“鼠竊狗盜之類,總歸是不可取的。”
“不去就不去,怎麼盡說些我不愛聽的話。”周梨白了他一眼。
“更何況還是佛寺禅院之前,沙門尤為看重因果,今日種下的因,必得明日的果,且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