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衛恩因法力見長,便得了衛霜的許可,随家人去協助二郎神降妖,因而衛家人這兩日皆不在衛府。蓁蓁也得以清閑,做好最後的安排。
她叫來了妙芝,與她叙舊甚歡,從宮裡初次結識聊到了現時,唯獨避開了妙芝的那一段悲慘往事。她仍記挂着妙芝的睡眠,放心不下,問她道:“你可還有做噩夢?”
妙芝平靜回道:“托娘子的福,婢子好很多了。”
蓁蓁本想給妙芝最後的囑托,卻又擔心她熟知自己秉性,起了疑心,遂轉而另作安排,命她退下了。
她又叫來了葉巧夢等新小妖,叮囑她們照顧好妙芝,并誓死跟随衛恩,護衛恩周全。葉巧夢等人雖不解,可也不敢多問主子的心思,被蓁蓁敷衍了一句話,便未再起疑心,答應了下來,表明忠心後,也退下了。
蓁蓁把流華叫了進來。
“流華,你跟二郎多久了?”蓁蓁問流華道。
流華想了想,叉手回蓁蓁道:“六百多年了。”
“六百多年……”蓁蓁沉吟道,“可有動過真情?”
流華聞言,瞬間心頭一痛,卻面不改色回蓁蓁道:“回衛娘,沒有。”
蓁蓁又沉思了一會兒,對流華說:“流華,你還記不記得,那日,我要你答應我,不論我壽命幾何,你都要護二郎周全?”
“記得的。”流華随即回道。
“那麼,能不能再答應我,若有一日,你動了真情,要離了衛家,也盡力護二郎周全?”
流華心性伶俐,聞此言頓生不祥之感,遂急問道:“衛娘何出此言?”
蓁蓁知她起了疑心,忙解釋說:“沒什麼。隻是近來心裡慌慌的,總怕自己哪一天有了意外,讓二郎難以接受……”
流華這才舒了口氣,笑道:“衛娘定是近來太操心了。沒事的,天佑善人,衛娘定長命百歲。”
蓁蓁凄然一笑,輕輕問流華:“你能答應我嗎?”
主子發話,流華自是答應下來,蓁蓁又叫詩甯進來,說了差不多的話,便叫她們都退出去了。
蓁蓁又去了東廚、伎人、阍者那兒,交代了一番,便安心回了寝室。
當晚,衛家人凱旋歸來,衛恩也終于回來了。
衛恩回到寝室,見室内案上擺着一碗蒸梨,遂問蓁蓁道:“你又吃蒸梨了?”
蓁蓁含情凝視着他,像第一次見到他,剛剛愛上他那樣注視着他。她回他道:“不,這是給你吃的。”
衛恩有些困惑,為何她一直要他吃蒸梨?
“你吃嗎?二郎。”蓁蓁目不轉睛地瞧着他,好似擔心他随時會消失。
“不了。”衛恩未看她,低頭整理自己的袖子,聲音淡淡的。
蓁蓁隻顧盯他的臉。她想用她的眼,把他的臉刻下來,刻到自己心頭,刻到自己眉間,刻到自己最後一口氣為止。
他本故意不看她,卻良久未聽她再言語,還是本能地轉回了頭去,卻見她緊緊盯着自己,好似有千言萬語,卻不肯說出。他有些心軟了,又想到她一直要他吃蒸梨,自己卻不吃,不知究竟何意,開始擔心起來,遂柔聲問她:“你怎麼了?”
她好像沒聽到他在說話,又好像聽到了,頭微微低了下,又瞧見了面前案上的蒸梨,很快擡起頭,對他輕輕、淡淡地微笑:“二郎,你真的不吃蒸梨嗎?”
衛恩聽她隻想着讓他吃梨,頓覺失落,轉而漠然回道:“不了,我們待會兒要慶功去,有的是好東西吃。”
“慶功?”蓁蓁問。
“對。我們要到東都去。”
“東都?”
“對。姝兒提到了東都美景,二郎神甚喜,便想去那裡慶功,順便遊玩。”
“哦……”蓁蓁陷入沉思。
“你要去嗎?”衛恩問她。
“我……”蓁蓁猶豫了下,後道:“我不去了。”
衛恩聞得,有些失望,她現在連陪他都不肯了。他惱怒起來,急步向室門欲出,卻聞得蓁蓁在他身後急切的喊聲:“二郎!”
他希望她改變主意。
“二郎,”蓁蓁哽咽道,“你今晚……回來嗎?”
他聽出了她聲音裡的哭泣,卻很不解,她既是不肯陪他,又為何要他回來?她究竟是什麼心思?他真捉摸不透她了。
他狠下心,背對着她道:“東都離長安遠着呢。我們要喝酒的,一喝酒法力就損耗,駕雲沒那麼快。”
她沒說話。他還站在原地,背對着她,等着她。
她在他身後強顔歡笑,說:“你去吧……少喝點酒……”
他握緊了拳頭,兩眼含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正欲與家人出了府門,卻遠遠望見如玉在府門口,隻見藍漪過來道:“二郎,蘭大俠剛到這裡,說有急事找二郎。婢子正欲通報,不想二郎先來了。”
衛恩聞得,遂先命藍漪退下,又與家人說了一聲,便去了府門口。
“四娘,”衛恩問如玉道,“你找我有何事?”
“二郎,”如玉面帶憂色,“你……和衛娘子……還好吧?”
衛恩聞得,便問她:“怎麼?是她找你訴苦了?”
“不是。二郎,我隻是有些擔心,你……多關心關心她。”
衛恩故作漠然道:“你放心好了,她一向剛毅堅強,沒人關心她,她都自得其樂——好了,我要去和家人慶功去了。你若無其他事,我先走了。他們還在等着我呢。”
如玉正要再說幾句,衛恩卻扭頭就走,不再聽她半句。她無可奈何,隻得罷手而歸。
衛家人陪二郎神和梅山兄弟在東都遊玩了一天,直至夜幕落下。
東都夜色甚美,星月輝映,涼風怡人。衛家人和二郎神等人歡聲笑語、談天說地,來到一處食肆裡,點了佳肴美酒,便坐下繼續暢聊。
“此次幸得貴府相助,我才得以降妖,護一方太平,在此定要多敬諸位幾盞。日後貴府若有任何需要,我必鼎力相助,以報此恩!”二郎神言罷,一飲而盡。
“哪裡哪裡!”衛霜謙卑地笑道,“真君隻是一時犯了難,即使無我們狐族衛家,也能凱旋而歸。我們不過是錦上添花,不足挂齒。”
二郎神爽朗道:“夫人太謙虛了!在天庭,我可是見識過衛昭的才智的,想來你們衛家,是人才濟濟。隻可惜天庭把三六九等分得明明白白,若非因他是狐仙,說不定他早已平步青雲了。”
衛霜聞得他這般誇自家親兒,大喜道:“您過獎了!您過獎了!我們狐族衛家素重家教,對孩子們的德行才智,妾是日日操心、夜夜挂念,生怕他們德行有虧、才智有失。說到底,家教好,人才好。”
衛默并未附和衛霜,隻朝二郎神輕聲問道:“真君,我家阿迎和阿昭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二郎神回他道,“您二老放心,他們在仙位上盡職盡責,深受陛下賞識,自是人見人敬,雖是狐仙,但天庭上,無人敢怠慢的。”
衛霜聞言,自是眉開眼笑,又恭敬地對二郎神說:“真君既如此說,妾便放心了,這倆孩子尚且年輕,還需真君多多關照和指教。”
二郎神聞言,忙回道:“請二老放心!”
正在這時,靜姝亦開口了:“幾位神仙法力高強,我等望塵莫及,在此敬幾位一杯!”說罷,她便爽氣地一飲而盡。衛家人聞言,自要跟着敬二郎神一杯。
“這位娘子倒是十分乖巧可人,”二郎神指着靜姝笑道,“舉手投足間,皆是大家閨秀風範,難得一見。此次降妖,我瞧她劍法如舞,舞武難分,惑得那妖怪雲裡霧裡,我們才得以給他一擊,她可是大功臣!我敬娘子一杯!”
衆人又敬了靜姝一杯。
接着又是一番觥籌交錯,那夜色之下,喜樂滿肆。
突然,衆人聞得咣當一聲,原來一瓷盞墜地,如星辰隕落。再一看,那是衛恩手中的酒盞。
他心痛了,心如刀割。
衆人見狀,慌忙關心他,卻隻聽他含淚自語:“櫻奴……櫻奴……”他似乎又看到了什麼,随即大喊:“不!不!櫻奴……櫻奴!”
衛靈和明方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心下一緊:他這反應,絕不是小事。可其餘人還未明白過來,隻手忙腳亂地關心他、問他。他卻猛地推開了衆人,踉跄着往前沖,沖下了食肆,沖到了夜深人靜的街上。
他試着飛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法力早已因飲酒損耗殆盡。他捂着心髒那一處,那是她住的地方,卻漸漸在分崩離析。他眼睜睜地望見——望見長安城裡,她喝下了一瓶毒藥,躺在了床上。她怎會打扮得如此莊重?她究竟要做什麼?他不相信,一定是幻覺,一定是酒喝多了,才有了這些幻覺。可他的心為什麼那麼痛?那麼痛!
他又摔倒了。他看見她躺在床上,沒有起來。
“櫻奴!不要!”他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夜空。
衛靈和明方很快追上了衛恩,衛靈急問他道:“二弟,櫻奴怎麼了?啊?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身後其餘人早已趕到。二郎神與梅山兄弟一頭霧水。
衛恩手足無措地拉着衛靈,央求她:“阿姊,帶我回去!帶我回長安!帶我回長安!我要回家!我要見櫻奴!阿姊……”
衛靈聞言,忙回他:“好好好,我帶你回去,我喝的酒少,怎麼樣也能快些。我現就帶你回去。”她說完便與明方扶了衛恩,帶他飛上了天,駕雲而去。
衛默見狀,急忙叉手對二郎神等人愧道:“諸位神仙莫怪,我們妖族有動情感應之說,我兒此态,乃因心愛之人有難,并非有意失禮,望乞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