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吓到你了?”那僵屍仍挂着憨笑道,“我叫安氏——我不記得自己名字了,我阿娘說娘子的名字無關緊要,他們都叫我‘安氏’‘安氏’,我便隻記得‘安氏’了。聽說……你是叫衛蓁蓁麼?那個為了留住與情郎回憶,死活不肯喝孟婆湯的衛蓁蓁?”
蓁蓁見她如此友好,又有些稚氣,便安下心來,回她道:“是,我叫衛蓁蓁,原來叫武蓁蓁。”
“哦。”安氏低聲道。
“你膝蓋怎麼了?”蓁蓁歪頭瞧了她膝蓋一眼,不解地問道。
安氏低頭瞧了瞧自己膝蓋,臉上仍挂着憨笑,回她道:“被我夫婿打殘的,動不了了,死後就成這樣了。”她說完便呆闆卻利索地直起身子來,原來她直起身子竟隻需動腰,旁的竟紋絲不動,如同被折起的木闆驟然展開。
“你是死後就成了僵屍?”蓁蓁又問她。
“是。我夫婿嫌我死了不吉利,不給我下葬,找人把我丢到荒郊野嶺去了。夜晚我再醒來時,就這樣了。”
“所以你連墳也沒有?”
“沒。我的墳就是我自己。”她一蹦一跳地向前,靠近蓁蓁,“我住你隔壁,我聽說你搬進來了,就來跟你認識認識。”
蓁蓁聞言便道:“哦……對了,你方才說,做了鬼……要吹氣關門……是什麼意思啊?”
安氏撲哧笑了:“你瞧。”她話音剛落,便朝那門吹氣,那氣無形卻陰冷,竟吹得那原本關上的室門倏地開了。她再吹了氣,室門再度倏地關上。
“你試試。”安氏朝她笑道,仍是那憨笑。
蓁蓁依樣畫葫蘆對那門吹了氣,果然如安氏那般開合了室門。
蓁蓁有些驚奇,安氏又教她道:“你下次再想做什麼,吹吹氣,飄一飄,多試試,就知自己能做什麼了。我就是這樣過來的。”
蓁蓁這才發覺,她臉上青白紅紫相間,可終究是青紫的多,怪不得方才瞧她面色鐵青,遂問她:“你這臉是變成僵屍後才這樣麼?”
安氏臉上一直挂着憨笑:“不是,我夫婿打的,死時傷還沒好。”
蓁蓁料她的死與她的夫婿有關,卻不敢多問,不想安氏竟瞧出了她的心思,遂開口解了她的疑問:“我是被我夫婿打死的,打了一個時辰才死的。”
蓁蓁心生憐憫,安氏卻仍挂着那憨笑。蓁蓁十分不解,不禁問:“你受了這般苦,如何笑得出來?”
安氏卻回她道:“不是我想笑,我生前便被他打瘋了,死後卻清醒了一半,還有一半癫狂的,我便隻能這樣笑。且我成了僵屍,這面容無論如何是改不了了,隻能這樣笑。你是死得體面,才有正常人的言行舉止。”
蓁蓁長歎一口氣,不想那氣一出,室内更冷,歎氣聲更是震耳欲聾。蓁蓁正訝異時,安氏給她解釋說:“這裡陰氣重,聲音多少要放大些,你習慣就好。”
蓁蓁明白了,見安氏雖鼻青臉腫,卻也難掩動人姿色,又忍不住問她:“你……多大了?”
安氏脫口而出:“我十三歲便嫁了人,十四歲死的。”
蓁蓁憐她如此年輕,便遇人不淑,被揉搓至死,又忍不住與她說了好多話。未幾,安氏便與她告了别,蹦蹦跳跳而去。
蓁蓁依照黑白無常所說,待一個時辰至,便去了怨池監督着。不想她一到那怨池,便有二女陡然出池,面帶怒色地圍着蓁蓁。蓁蓁乍見她們,并未認出,隻道她們為何空有頭而無四肢,還帶着一身酒氣,可又覺此二女眼熟。二女依舊瞪着蓁蓁,蓁蓁旋即掩嘴驚呼道:“你們……你們……你們是……蟒氏——王皇後和……蕭淑妃……”
“你還認得我二人哈!”蕭淑妃厲色喝道,“哼!真是老天有眼!你那妖滑姑母造孽太多,牽連你做了鬼!哈哈哈!”她又突然咬牙切齒地悲喊:“可恨我竟不能化作貓,令你姑母化作老鼠,活活把她掐死!你既是昭雪官,不如你去殺了你姑母,替我二人伸冤!”
“淑妃!”王皇後喊她道,“你休要壞了冥界規矩!她既是昭雪官,我們便要敬她,否則就是壞了規矩……”
蕭淑妃不耐煩道:“皇後太拘禮了!你正因如此才不讨陛下喜歡,死在了那妖婦手裡!”
王皇後并不理她,對蓁蓁淡淡而平靜道:“許久不見,你倒是更漂亮了。想來我死時,你才十多歲。”
蓁蓁知王皇後對她并無好意,也淡淡回她道:“是了,皇後殿下安好!”
“安好個屁!”蕭淑妃面目猙獰,“你姑母把我二人骨醉了還不夠,還給我們改姓‘蟒’和‘枭’,奇恥大辱!奇恥大辱!要不因你是鬼,我早咬死你,再咬死那妖婦!”
“枭氏!”蓁蓁對她厲聲喝道,“王皇後看來沒教好你這個做妃子的。我乃冥界親封的昭雪官,爾等須安分守己,靜待我為你們沉冤昭雪。你生前謀行鸩毒,本就是罪過,更何況是陛下下令将你們處死,與我姑母何幹!我姑母不過奉命行事,難道要我姑母為你二人抗旨不遵嗎!如今,你竟還對我如此大不敬,當心我禀明閻王,叫你不得安甯!”
“妖婦!”蕭淑妃破口大罵,“你真是愈大愈沒規矩了!和你那妖滑姑母一般奸詐可惡!所謂‘謀行鸩毒’,乃你姑母逼迫陛下莫名其妙加的罪!若不是你姑母從中作梗,陛下焉能狠心處死我!陛下如此歡喜我,我又給他生了三個兒女,他怎會如此狠心!”
蕭淑妃忽然不看蓁蓁了,仰頭長嘯:“陛下!陛下!陛下!妾心隻為君一人!身所托惟君,心所付惟君,君奈何薄情如此!君奈何薄情如此!君奈何薄情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