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聞得陳仲之聲,蹦蹦跳跳下了台,臉上挂着憨笑,對陳仲說:“陳判官安好!判官怎麼也到望鄉台來了?莫非亦也思念人間親人?”
陳仲隻臉上微微抽動一下,卻高聲喝她道:“放肆!你這僵屍倒來胡說八道!我是尋不得你們,以為你們亂跑了呢!不想你們竟來此地,真罪該萬死!”他又轉而對蓁蓁喝道:“衛蓁蓁!你既僥幸免了孟婆湯,就該知恩圖報,焉能壞冥界規矩!”
蓁蓁從容端莊地走下了望鄉台,對陳仲叉手而言:“陳判官息怒!是兒無知,不知這望鄉台不是随意可去之處,遂拉了安氏來此,望乞恕罪!”
陳仲聞言,依然未消氣,又問:“黑白無常沒告訴你冥界規矩?”
蓁蓁搖搖頭。
陳仲又怒道:“那安氏在冥界九千八百五十五年,總該懂規矩吧。她沒告訴你此地不可随意來麼?”他言罷又怒視安氏,安氏臉上卻仍挂着那憨笑。
蓁蓁替她辯道:“陳判官莫怪她,她整日隻知憨笑,我隻道她胡說來着,沒放心上。好判官!您行行好,姑念兒為初犯,饒了兒,隻要不喝孟婆湯,兒願受一切懲罰!”
陳仲聞言遂平靜下來,道:“罷了,你既是初犯,我且不計較,再有下次,休怪我無情了!”他言罷,遂緩緩登上那望鄉台,眼帶抑制不住的哀色。他看向那邊的狐族衛家,背對着二鬼,問蓁蓁道:“衛蓁蓁,你瞧的……可是妖界狐族衛家?”
蓁蓁趁他背對着自己,又偷偷踮腳望向人間,卻見流華在伺候衛恩,回陳仲道:“是……”
蓁蓁沒有看到陳仲的神色,隻聽他緩緩道:“你可是……還留戀着他……”
蓁蓁即刻回他道:“不……不……兒身在冥界,自該了斷前世。”
陳仲聞言,慢慢轉身,注視着蓁蓁,半晌才道:“你倒是很會說話……罷了,你不必緊張,我不過随口一問。”他又回頭望向人間,對蓁蓁道:“你方才瞧,你在人間在乎的人……都還好?”
“都好。”蓁蓁回他道。
陳仲腳步沉重而緩慢地下了望鄉台,又對蓁蓁和安氏道:“今日之事,我都當沒看見。你們好自為之,在冥界,日子還長着呢。”
蓁蓁和安氏滿口唯唯,随即跟着陳仲離去。蓁蓁滿眼不舍地回頭望向那陰雲缭繞的望鄉台,不知還有沒有下回再望人間的機會……
狐林中,下晝時分,陽光正好,卻難逃陰雲遮天,隻得奮力扒着那雲間的縫兒,送出自己的那一道光,照着狐林中浩浩蕩蕩一群狐族、蛇族、伏妖者持劍攜鏡,前往狐族崔府。路上,幾隻沐浴陽光的狐狸,見此陣仗,不禁狐毛豎立、膽戰心驚。不一會兒,狐林内狂風大作,駭得這些看熱鬧的狐狸們急匆匆溜回了家。
衛恩走在這些人中最前頭,雙目堅定而憤怒,手中劍隻待出鞘。他身後,是狐族衛家、衛姓狐族、蛇族喬家、滅妖派、實證派、中立派和感化派,包括柏幽在内,浩浩蕩蕩一望無際,不下十萬人馬,集體奔向狐族崔府。
不多時,他們便至崔府門前。衛恩、衛默、衛霜、衛寒、衛仁、靜姝、靜言、碧泉、藍漪九狐齊出九尾,九九八十一尾揚空,緊接着,九狐同時各發一劍,九劍齊出,插入崔府門前九寸地上。此時狂風不減,葉落掠劍,竟瞬間斷成兩截,斷口處未有半點藕斷絲連。
崔家阍者見此陣勢,不覺駭然失色,其中一阍者火急火燎地沖進崔家正堂。此時,崔柳琴才剛歸來不久,聞得蓁蓁死訊,正預備去衛家慰問,不意此時阍者來報門口情景。柳琴聞言大驚,道:“九狐齊出九尾,九劍齊發,狂風大作,此乃狐族開戰信号。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呀!”她立刻轉頭望向崔明震,喝他道:“你可是趁我不在時去招惹衛家了!”
崔明震急忙起身回她道:“娘娘,沒有的事兒!他們就那性子,矯情得很。您又不是不知。”
柳琴又問那阍者道:“他們來了幾個人?”
阍者雙腿顫抖道:“數不過來,都是人頭。蛇族喬家、伏妖者,就連那守茅屋的柏幽,也來了!”
“什麼!”柳琴驚呼道。
崔明震冷笑一聲:“來便來了吧,好好打一場。”
柳琴大喝他道:“打你個畜生!他們打死了你,我眨都不眨一眼!你拿崔家族人性命開玩笑,畜生得很!”
崔明震被母親這麼一罵,無可奈何,遂保持沉默。
柳琴又問那阍者道:“阿大……也來了?”
那阍者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又說:“連同衛大娘,和……”那阍者說不下去了。
柳琴低頭思索,面露悲色,又喊那阍者道:“你即刻飛往各崔家族人處,報信求援!快去!”那阍者遵命而行。
未幾,狂風才止。狐林中,幾隻躲了風的狐狸在一旁,眼見那崔柳琴為首的崔家族人齊聚在崔府門口,與狐族衛家為首的那群人對峙。
半晌,柳琴開口道:“聽聞貴府二新婦仙逝,妾甚為悲痛,在此……望你們節哀!”
衛默走到一直瞪視崔明震的衛恩面前,回柳琴道:“謝崔娘子了!我們今日前來,無意冒犯,隻你四兒作惡太甚,逼死了我家二新婦,我們來此,讨一個說法。”
“不光讨說法!”衛恩終于忍不住,“連同你那四兒的性命,也一并給我送了來!”
“放肆!”崔傲亭喝衛恩道,“此乃我崔家地盤,豈容你這小子造次!”他很快又轉向明方,責備他道:“明方呀!你胳膊肘怎麼拐得這麼外!竟拉着外人來攻打我們自家。大兄白養你了!大嫂白養你了!二叔白疼你了!”
柳琴百感交集地凝視着明方,明方心中五味雜陳,上前對柳琴愧道:“阿娘……兒對不住您,對不住諸位親人,可此事,兒不得不如此。兒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四弟他……确乎逼死了櫻奴……”
柳琴聞言,望向意綿,見她神色惆怅,又望回明方,過了一會兒,喊崔明震道:“阿四!你過來!”
崔明震并不心虛,理直氣壯地走到母親面前,隻聽母親喝問他道:“你大兄所言,可為真?”
崔明震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氣壯回母親道:“娘娘,沒有的事兒。您就是給我再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做出這等事情來呀!再說了,那衛蓁蓁是何等人物?我哪裡鬥得過她?”
“崔明震!”衛寒出面喝他道,“你休要抵賴!你劫持了二弟,妖界皆知!正是你那次劫持了二弟,設計引二弟婦入了圈套,逼她至死的!”
崔明震回頭傲視那衛寒道:“哦?我劫持了他?是嗎?那你……拿出證據來。”
“證據?哼,你這劫持二弟的飛信,還在我們手裡!”
“飛信算什麼?凡人僞造字迹的都大有人在,更别說妖有法術,想變什麼就變什麼,你這也叫證據?”
“你……”衛寒竟無言以對,氣急敗壞。
“崔明震!你這下三濫的無賴畜生!”喬海指着崔明震罵道,“那日,你分明在櫻奴靈座前,承認了你做下的事,如今,你竟矢口否認,翻臉不認賬!真豬狗不如!有本事,你敢作敢當,咱們打個魚死網破!”
崔明震朝他奸笑道:“什麼靈座前?什麼承認?我何時在那婦人靈座前承認了什麼事?沒證據你不要亂講話。我去你們家是代我娘娘吊唁的。别以為你是蛇,你就能反咬我一口。”
“你……你什麼意思!”喬海火冒三丈,“你有事說事,别動不動侮辱我們蛇族!”
“依我看,就不要和他廢話。”莊肅衡站出來道,“此妖不懂人話,收了便是。來呀!”
“莊肅衡!你敢!”崔傲亭喝他道。
莊肅衡沖他不屑一笑,道:“真是怪了!伏妖俠以降妖除魔為天職,有什麼敢不敢的?”
“好了!”柳琴朗聲道,“别你一言我一語的,當我們崔家好欺負。你們既是指控我兒劫持了衛恩,又逼死了蓁蓁,便拿出證據來,别說沒幾句就要打打殺殺!”
喬海即刻上前回她道:“證據?我們喬家六口今日都在這裡,便是人證!那日你四兒親口在櫻奴靈座前承認了一切,還得意洋洋,掀翻了櫻奴棺椁,打了衛靈和衛弟,不信你問明方。你家親兒你總該信吧?”
柳琴鎮定自若,回喬海道:“我自信我親兒,隻是……阿大在你們那兒久了,難免要被你們蒙蔽和挑唆。至于你說的‘人證’,妖界皆知,你們蛇族喬家與狐族衛家是世交,事事皆為一黨,所謂證言如何信得?”
“這……”喬海一時說不出話來。衛家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衛恩走到柳琴面前,展開了蓁蓁留下的遺書,對柳琴道:“這是我櫻奴的絕筆,自盡前留下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了崔明震如何催逼了她,這總是證據吧!”
柳琴隻瞥了那紙一眼,回衛恩道:“蓁蓁與我家阿四有過節,誰又知曉是不是她故意留下的?抑或是你們僞造的,也未可知。”
衛恩猛地放下了遺書,沖她喊道:“怎麼?難道我櫻奴腦子進水,放着大好的生命不要,專門自盡寫了這遺書陷害你家親兒?我櫻奴美麗的飛白書,哪裡是什麼人随随便便僞造的?你隔這兒侮辱誰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