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恩回到妖界時,日子已至季秋,蓁蓁已離開了近一月。他呆呆地坐在堂内,手裡緊抓着蓁蓁的遺書,從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
“我說,二狐崽,你發傻呢你!不知道吃飯哪!”衛霜實在失去耐心,沖他喊道,“妖丹讨不回來,你還在這兒給我添麻煩!”
衛默驚問她道:“你還想着那妖丹呢!”
衛霜難過道:“那當然了!我真走了狗屎運,折騰了半天,崔明震死也沒死成,妖丹也沒給我讨回來,我白操心了!”
“你操心什麼呀你操心?”衛默皺眉道,“你不就是拿櫻奴的命去算計阿大的家寶嗎?合着不是你親生的,死活都跟你沒關呗!”
“衛默!”衛霜怒而丢下碗和箸,沖他喊道,“你又想跟我吵對吧?你除了吵還會幹啥?”
衛靈急忙勸道:“好了,母親,父親隻是随口說說氣話,母親别放心上。”她又轉向依舊目光呆滞的衛恩,心中大憐他,喚他道:“二弟,方才莊大俠找你,他讓我轉告你,待你緩過一陣,你記得去找他。”
“莊肅衡?”衛霜聲音有些尖,“他找二郎做什麼?别是來算計我們衛家的?”
衛靈聽了,忙說:“阿娘,你誤會了,他算計衛家做什麼呢?”
衛霜煞有介事地說:“咦!你不知道嗎?如今流言四起,外頭人都說啊咱們家二郎逼死了他愛妻,說二郎虛僞啊什麼難聽話都有。滅妖派這時候來,哼,怕是來意不善!”
衛靈聽了,并不說話。
正當這時,衛安端着一份吃食,恭敬又快步地踏入正堂,行至衛恩面前,對衛恩道:“二郎,方才婢子疏忽,漏了一樣飯菜,現做好了,請二郎品嘗!”
衛恩仍舊一動不動,雙目呆滞。
衛安見狀,便将這飯菜置于他面前食案上,對衛恩叉手道:“二郎,這菜乃衛娘生前為二郎命婢子所做,請二郎品嘗!”
衛恩一聽“衛娘”二字,即刻回過神來,急問他道:“你……你……你說什麼?衛娘說了什麼?”
衛安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衛恩一聽,忙低頭一瞧,原是一碗蒸梨,登時心頭受了一擊,震得他身子一顫。他喝衛安道:“誰讓你做的這道菜!拿走!拿走!”
衛安叉手而言:“請二郎品嘗!”
衛恩有些緊張:“拿走!拿走!”
“請二郎品嘗!”
“品什麼!拿走!拿走!”
“請二郎品嘗蒸梨之味!”衛安忽地大聲起來。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是嗎?我讓你拿走!”衛恩下巴顫抖,雙眼隻差要落淚下來。
衛安依舊叉手,緩緩而言:“二郎,衛娘今已然離去,一去不回。那逼死衛娘之人還在逍遙法外,這蒸梨,二郎就算不肯吃,也早已吃了,且從衛娘走的那一刻起,就時時刻刻在吃,現時還要吃,以後還得吃。這蒸梨之味,二郎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請二郎品嘗蒸梨!”
衛安铿锵有力又懇切的聲音終于将衛恩震醒了。良久,他顫抖着手,慢慢地、慢慢地拿起了箸,抖動着夾起了其中一塊蒸梨,慢慢地、慢慢地送到了自己嘴裡,嘴嚼一口,淚掉一滴。堂内許多人見了,皆傷感淚下。
衛安退下了。
衛恩哭着哭着,吃着吃着,漸憤怒起來,開始猛吃那碗蒸梨,很快把它全吃完了。
飯畢,衛恩形單影隻地回至寝室,室内,是冷清無盡的深淵。
他之前還會恍惚見到蓁蓁,現時卻清醒地見不到任何一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地掀開那牡丹紋白毛帶蜀錦帷,一步一步地繞過那珠翠白狐圖紫檀屏風,來到那床前,卻驚見床上多了幾件衣服,都是蓁蓁生前穿過的。原來是流華在從櫃子裡拿了蓁蓁的衣服出來。
“賤婢!”衛恩大喝道,“竟敢私動我櫻奴之物!罪該萬死!”他猛力踹了流華一腳,将她踹倒在地。
詩甯聽到動靜,急匆匆入室察看,卻見衛恩指着早已脫簪頓首的流華,滿眼噴火,咬牙切齒道:“誰許你動我櫻奴的東西!誰許你的!啊!”他一巴掌狠狠打到流華頭上,打得她哭天喊地。
詩甯忙攔衛恩道:“二郎恕罪!二郎恕罪!二郎容禀,是夫人以為衛娘遺物留在室内,會累二郎無心練功,逼迫婢子們丢了衛娘的東西,給二郎清淨,婢子們不敢也不願丢衛娘之物啊!”
衛恩一聽,瞪大了雙眼,盯着詩甯道:“是母親……母親要你們丢櫻奴的東西?”
詩甯點點頭。
衛恩憤然推開詩甯,大罵道:“你們是我的奴婢!不是我母親的!這是我和櫻奴的寝室!不是我母親的!我母親要你們丢你們就丢,把我和櫻奴當什麼!啊!櫻奴在世時都不曾私動我的東西,事事皆多問我一句!憑什麼我母親吓唬了你們,你們就來動我櫻奴的東西!”衛恩兩巴掌又分别重重打到流華和詩甯頭上,惹得流華和詩甯哭喊連連。
這時,妙芝聞得室内動靜,急忙入室,見衛恩如此,忙叉手勸衛恩道:“二郎高擡貴手!娘子生前最不喜苛責下人,還請二郎……”
妙芝見衛恩忽然停了手,便不說了。他放下了手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對流華和詩甯冷冷道:“滾。”
流華和詩甯忙匆匆起身,帶着淚眼,同妙芝出了室門。
室内又是他孤身一人。
他轉過身,滿臉痛苦地注視那床上的衣服。
他忽見一件衣裳有了褶皺,想必是方才流華取出時手腳粗笨,傷了那衣裳,遂趕緊上前,捧起那件衣裳撫摸。他這才想起,這件衣裳,是她第一次來衛府時穿的那件,那時她還是照凡人的習慣穿,衣上沒有白毛。
他想起那次她回眸,他的心跳得何等快。他本以為自己的婚事也就這樣了,卻沒想到,他會在那一瞬間為她心跳。
他想起她那日柔聲喚了他“二郎”,他的心便跪在她那兒。
他想起她那陣子何等迷人,他們一步步走近彼此,近到四目糾纏,難舍難分……
他和她為何走到如今這一步?
他是不是還不夠了解她,以至于他總愛照着自己的脾氣行事,傷了她?
他忽地悟到,他還不知她幼時到底經曆過什麼。每每她提起自己父母,她都一筆帶過,似是不願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