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衛霜懊惱得很。
“真行啊你們!”堂内,衛霜轉身開始了她的教訓,“二新婦一回來,你們都把我當空氣是吧?都不聽我話了!誰讓你們給他們放的假?啊!問過我了麼!”
家人們沉默。
明方和衛寒掩嘴偷笑。
衛霜雖沒見着有人偷笑,對這沉默卻頗是不滿意,又喊:“我真是不明白!這二新婦到底使了什麼妖術把你們迷得團團轉?二郎喜歡她就算了,你們又是得了她什麼好處?真是邪了門兒了!她做凡人時是這般,如今做了妖,你們也是這般。她這什麼通天本事!”
家人們沉默。
明方和衛寒笑夠了,遂放下了手。
衛霜對這沉默又是不滿意,便叫道:“你們真把我當空氣了!啊!怎麼不說話!聾了啞了!”
衛默忍不住起身,走近衛霜安撫她:“你别喊了!不就是讓他們出去玩嗎?多玩幾天有什麼的!二郎早已是妖界第一高手,練功又不差那幾天,櫻奴冰雪聰明,有二郎帶着,練功更是事半功倍。你就少操點心吧!”
衛霜本就在氣頭上,一聽這話,登時火冒三丈,罵起衛默來。
家人們聽着又是那些陳詞濫調,遂紛紛起身出堂而去,留下衛霜與衛默在堂内你争我吵。
這晚,流華來到狐林一處。現下夜深人靜,林子内除了風聲,便無其他。凄冷的月光,照着她和陳仲遠遠對視。
七百五十一年了,他和她已是一鬼一狐,卻仍認得彼此眸中那愛意的蕩漾,隻是這份愛意,不知何時早已沾上了愁絲萬千,與那情絲交纏,叫此情難放難收。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生怕自己的陰氣對她有什麼傷害。
流華雖不懼他的陰氣,卻因往事沉重,心下纏綿悱恻,終究是挪不動步子,隻目不轉睛地噙淚注視他緩緩走來。
陳仲以為她那神情是怨他什麼,遂解釋說:“我怕……我的陰氣傷到你……”
流華卻再也難以自制,沖上去抱住他哭了起來。陳仲回抱她,與她相擁而泣,隻是他早已生不出眼淚,那淚,都在那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裡。
他們相擁了不知多久,才放開了彼此。
陳仲愧疚而痛苦地凝視了流華半晌,問她:“你還好麼?”
流華擡起淚眼,回道:“我很好。”
停了片刻,她又盯着他的雙眼說:“謝謝你,幫了衛娘。”
陳仲對她微微一笑,也慶幸鬼是能笑的,才不至于叫生死奪走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他笑回她:“蓁蓁是個好娘子,但我幫她,不隻是為她……”
流華知他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含淚低頭不語。
“你依舊是自己一個人嗎?”他又問。
流華擡起頭,回他:“我和詩甯一起照顧衛娘和二郎,和家人在一起,挺好的。”
“我是說……妖真的不能再對第二個人動真情嗎?”
流華聞言,忽地一行淚在臉上滾落。她哭着回答他:“你心跳停止後,我便再也沒為誰心跳過了。”
陳仲臉色更加痛苦起來,哽咽道:“對不住……你不該遇見我……受那些羞辱……還要失去……”
流華哭得面目全非,對他說:“你為什麼……一定要……用這麼決絕的方式……你明明可以聽你阿母的,娶了旁人。人妖殊途,你早晚可以忘了我……你偏偏要……做鬼……”
他沖她坦然一笑:“我可以背棄我的心,但不能背棄你。”
流華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陳仲見了有些擔心,安慰她:“你别哭,不值得。都過去了,不是麼?”他猶豫了一會兒,又對她低語:“他們還不知你的身世嗎?”
流華聞得這句話,不怎麼哭了,抹着淚,對他點了點頭。
陳仲微微點頭,問她:“你還沒打算說,是嗎?”
流華又搖搖頭:“沒必要。能護着他們兩個,就挺好的。”
陳仲有些欣慰地颔首,說:“看來,我确實沒看錯人,蓁蓁是個好娘子。你護他們沒什麼,隻是别逞強,别把自己命搭進去。前世不能與你同生死,如今……我隻求你安樂。答應我?”
流華又淚如泉湧,凝視了他良久,說:“我答應你。”
陳仲又說:“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記得找我。”
流華重重地點頭。
陳仲不舍地凝視着流華,說:“鬼妖殊途,我得走了。照顧好你自己,也照顧好你想照顧的人。”
他萬般不願地轉過身,猶豫片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留下流華獨自一人,在微涼的風中,抱着自己的雙臂,蹲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