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被子中,遊萬洲雖閉着眼,但一點睡意都無。他一個翻身又起來,穿上輕鞋在屋子裡繞圈圈。
不知道安安有沒有收下他的賠禮,不知道安安有沒有接受他的歉意。他不斷抿着自己的唇,挺翹鼻子也皺起,十分焦心。
遊萬洲去看挂在天邊的明月,今夜十六,月相圓滿。都說圓月是團圓,可他竟不知道自己能否與安安團圓。
要是安安不願意。遊萬洲微微閉眼,腦中現出他許多日常之景。
達官貴人是個圈,皇室遊家是圈中圓心。在同齡人中,他也是圈中圓心,身周總不缺圍繞之人。
初次在宴席上登場,遊萬洲還很不适應。大人們個個臉上帶笑,在觥籌交錯間相互招呼,而名門世家的孩子,也随着家風教育有樣學樣,酒杯裝甜汁,也觥籌交錯着相互招呼。
遊萬洲也是其中一人,他不僅是其中一人,還是衆人所招呼的對象。每個孩子都會來遊萬洲身邊給他敬酒、談天,甚至不少大人也會來遊萬洲身邊誇贊、恭敬。他們笑臉來,遊萬洲也不能臭臉迎,于是也笑着,迎合宴席氛圍。
“世子殿下喜歡什麼,若是空了我們不如相約去遊玩?”成家少爺頭戴高冠,端着杯甜汁來攀談。
他喜歡上樹掏鳥蛋,刨土挖蚯蚓。可這話出口就會被爹訓斥。于是遊萬洲喝了一口甜汁,想着成家人最不擅長之物,道:“近來感覺騎禦之道頗有樂趣。”
“這,樣啊……世子殿下真是英武。”成少爺又敬他一杯。
首次參與宴席,他表現大方談吐有物,十分給信王長臉,于是便不能輕易推脫,信王應邀時總帶上他,方便顯出信王府家風嚴謹教養極佳。他也想讓爹高興,哪怕心中不喜卻也強撐着應約。
到了五歲能夠去學堂的年紀。遊萬洲還是頗有期待。據說學堂夫子教育嚴格平等待人,同學彼此之間快言快語率直有趣,這般情誼吸引他非常。
第一日他不習慣時辰,起晚了略遲時間,急匆匆領着書侍進入學堂。夫子正在講席上訓斥遲到的幾位同學,轉眼卻看見世子殿下,夫子沉默一下笑起來,道:“遊同學,你坐窗邊。”
遊萬洲立刻對學堂失去了一半的興趣,但還有另一半。于是在課餘時間,他心中尚存期待,轉身去問後桌:“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遊萬洲。”
“啊,世子殿下!”後桌臉頰都興奮漲紅了,“我叫傅赟,是傅家的七子。能跟殿下做同學,我很榮幸。”
遊萬洲眯了眯眼,笑了笑:“以後多指教。”擡頭去看教室内,在滿耳朵的自我介紹相互作揖中,他聽出滿學堂的高門大戶。高門大戶們又都也在觀察他,每與他對上視線便笑容熱切。
換了皮的宴席場,另一半期待也蕩然無存。
回家時遊萬洲才算從假面裡掙脫,他皺着鼻子蹙着嘴,下了馬車路過花園。花園裡新開了鮮花,吸引他的目光,遊萬洲眉目平緩想了想,想到小人書裡說的蚯蚓,有些好奇,蹲下來不顧衣擺墜地粘塵,手指挖開鮮花旁的泥土。
真有蚯蚓,他高興地抓住,跑去找父親。信王坐在書房,遊萬洲一路跑着大聲道:“爹,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信王遊文斌沉着臉擡頭,看見兒子手上一條歪來扭去黑土髒污的長蟲,他突然豎眉起身,幾步過去擡手給了兒子一掌把他拍倒在地,呵斥道:“還不扔掉!你這樣被其他姨娘、其他家族的人看了,不得說我信王府沒有教養,給我丢臉!”
往日爹都是訓斥,這是他第一次動手。趴在地上,遊萬洲半天爬不起來。耳朵嗡嗡鳴,眼前金星閃閃。他在金星閃閃的視線裡捕捉到爹盛怒的樣貌,忽然福至心靈,明了了爹的所思所想。他緩了片刻爬起來,在爹目光下将蚯蚓扔出門外,拍淨手上的泥塵,對着爹恭順:“兒子明白了,以後不會再犯。”
想必是爹又在哪裡聽見了什麼不好的言論,正帶着氣,他來得不巧。遊萬洲退出書房關上門,趕緊把蚯蚓撿了起來。往遠走了走,看見了牆邊的娘親。
夏王妃用一種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書房門,把他拉攏過來,拿着膏藥用指給他塗抹腫脹的臉,歎了口氣溫柔道:“傻圓圓,現在知道要聽娘的話了嗎,不要去跟你爹玩,他喜怒無常,不好相處。”
“……”遊萬洲委屈,把蚯蚓擡起給娘看,“我隻是覺得它很好玩。”
夏瑤岑抹藥的手頓了頓,黛眉微蹙不去看它,堅持着給兒子抹藥。雖然她什麼話都沒說,但遊萬洲什麼都懂得了,連娘親都不喜,他把蚯蚓扔回了旁邊的花壇。
于是遊萬洲隻能自己抽空時自己離開家玩,直到某天,一個可愛女孩搶走了他挖出來的蚯蚓。
從回憶中回神,遊萬洲精神恹恹。如果安安不願意,他毫無辦法。
窗框聲響,遊萬洲一愣,以為自己聽岔了。窗框再響,他立刻精神萬分,沖過去拉開窗戶。
明亮皎潔的月色,圓滿無缺的月相下,惠芷玉站在窗外,扭着半邊臉,把木盒丢進來。遊萬洲眼疾手快接住,聽見她說:“信紙我就收下了,地契我不要,我們家也不要。”
“可是你們家……”遊萬洲擔憂看去。惠芷玉柳眉一挑,轉臉瞧來,道:“我們家有我,我可會做生意了,不用你來。”
“?”什麼時候會做的生意。沒待遊萬洲想明白,又聽她道:“所以,那個,咳,侍衛給我。不要讓我娘知道,偷偷給我。”
圓月确是團圓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