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你家?”
蘇離杵在門口半天,艱澀問出了這句話。
萬家同為修真界的八大世家之一,本宅坐落在屬城之北的萬歲山。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因地勢高又三面環山,光站着就感覺有股冷風竄過。
萬家門前石階如玉,延伸至朱漆大門,門上的銅環锃亮,半點灰塵都沒有,應是有人剛擦拭過,兩側層層疊疊的青磚,成千上萬的磚縫,居然沒有一絲錯亂,有種規整的詭異感。
蘇離欲言又止,修建的工匠未免也太追求極緻了吧?同樣的青磚朱門,萬家的宅邸怎麼給人一種涼飕飕的感覺?
萬塵熄捏了捏蘇離的手,神色淡漠地看着那道門,随即走過去,輕敲了三下。
叩叩叩。
很快裡面就有了動靜,一陣細細簌簌聲過後,大門緩緩向兩邊敞開,左右分别站了個仆人,微低着頭看不清神色。
“喲喂!!!”
蘇離光盯着他們頭頂的發旋,一不留神腳下恨天高的門檻,往前踉跄差點就要摔倒,幸好身邊的萬塵熄手快,一把就攔住蘇離的腰,避免他真往前撲街了。
萬塵熄瞥了眼門檻,吩咐道:“把那道門檻拆了。”
此話一出,對蘇離差點摔倒毫無反應的仆人,一下子擡起頭,眼裡露出吃驚,兩人面面相觑後,再次半彎下腰。
“夫人已在前廳等候大少爺。”
蘇離連忙哈哈哈打圓場:“算了算了,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你要把門拆了幹甚?”
萬塵熄卻道:“那門早該拆了。”
說完,抽劍一挑,木屑炸開,收劍入鞘,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看也不看身後搞出的狼藉,徑直牽着蘇離往裡走了。
眼睜睜門檻被轟碎,跟着萬塵熄走了幾步,蘇離都沒反應過來,心想萬塵熄怎麼突然抽風,比自己還能耍混不吝的,一回家就動手拆門了。
“你怎麼了?”蘇離湊近小聲問。
等兩人走到拐角無人的地方,萬塵熄忽然把蘇離壓到牆上,蘇離被他舉動吓了一大跳,身後是硬邦邦的粗糙牆面,萬塵熄把頭埋到他頸間,微冷氣息吹得汗毛豎起,弄得蘇離渾身都不舒服。
“喂!”蘇離伸手推了推,沒推動。
他耐着性子再問一次:“你到底是怎麼了?”
萬塵熄的狀态有點不對勁,饒是蘇離這麼粗神經的人,都能察覺出一絲異樣,緊繃的皮膚下是躁動的不安,鴕鳥的姿态下呼出沉悶的氣……
萬塵熄在抗拒,抗拒回到這裡。
“嗯?怎麼了?”蘇離耐着性子再問一次。
萬塵熄張了張嘴,難得有些孩子氣:“我讨厭這裡。”
像看到什麼厭惡的東西,擡起的頭的瞬間,鼻子也皺了起來。
蘇離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幽深曲折的走廊,走廊兩側樹枝光秃秃,廊頂上刻繪的是浮雲圖,各路神仙全都一個模樣。
慈眉善目、高高在上、俯瞰衆生。
蘇離昂起頭,挑釁似地道:“巧了,我也不喜歡。”
于是他留了個心眼觀察,發現萬家上下真是奇怪,每個人都分工明确,掃地的掃地,澆花的澆花,端菜的端菜,埋頭幹自己手頭裡的活,别的事情一概都不理會。
譬如他們兩個人經過,好歹萬塵熄是個主子,那些下人無動于衷,甚至不帶正眼瞧的。若是因萬塵熄離家太早,許多人認不得他面孔,見到陌生人總會好奇吧?
沒有,完全沒有。
不管是好奇還是恭敬,任何一絲人的情緒起伏,在他們臉上都看不到,越是往裡面走,外表越是明顯。
蘇離想到了話本的活死人墓,裡面的人都像提線的木偶人,在面上敷了一層水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面上的水泥幹涸了,成了堅不可摧的面具,牢牢扒在他們的臉皮上。
蘇離渾身一顫,隻覺不寒而栗。
“阿離,哪裡不舒服?”
萬塵熄喊了一聲,捏了捏他的手,發現掌心都是汗。
“你們家……好奇怪啊。”
蘇離遲疑說道,他其實很想說何止是怪,簡直不像是正常人家。然而轉念一想,畢竟是萬塵熄凡間的家,太尖銳的評論就算了。
結果萬塵熄居然頗為認同地點頭:“這裡就不是什麼正常地方,遲早要被一把火燒幹淨了。”
蘇離:“……這是你家還是仇家啊?”
論起叛逆我是真甘拜下風。
萬塵熄自嘲冷笑:“呵呵,有何不同。”
蘇離想繼續問什麼,見萬塵熄忽然頓住,薄唇緊抿,眼神複雜,足足停頓了幾秒,才繼續擡腳往前走。
他能感知到平靜冰面下,是難以言喻的暗流湧動。
順着萬塵熄的視線望去,整個偌大的前廳燈火通明,外欄圍了一圈淡雅的秀菊,而房梁、架子和燈籠,全點滿了白色的蠟燭,蠟痕堆了一層又一層,看得出已經燃了許久。
可是天色剛暗,何需早早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