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夏,正午時分,晴
蘇和被窗外聲聲嘶叫的知了聲吵醒,期間還伴着模糊不清的說話聲,她扶着頭緩緩的坐起身,皺着眉頭揉了揉脹痛腦袋,這才有心思去打量周圍的環境。
她身處的地方應該是一個女孩子的房間,大概二十多平方,有一扇老式的對開窗,一條羅馬杆上挂着白色的窗紗,此刻被固定在窗戶的兩旁,窗外一棵郁郁蔥蔥的合歡樹,樹上的絨花球開的正盛,淡淡的香氣一陣陣的飄進房間。
窗前的桌子上鋪着白色格子的布單,上面整齊的擺放着一排書,桌面上還有幾張紙,被微風吹起發出“嘩啦啦”的輕響。
一組雙開門大衣櫃靠牆擺放着,對面就是一張大床,床頭的小櫃子上擺着一個白色的瓷瓶,瓷瓶裡插着半開放的白色芙蓉花,旁邊還有一面落地的大鏡子,蘇和緩過了那陣脹痛,掀開被子下床來到鏡子面前。
鏡子裡的人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身材苗條纖細,梳着兩條麻花辮,巴掌大的小臉青白的吓人,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最醒目的是額頭上貼着一塊白色的紗布,紗布上隐隐有血色透出來。
蘇和歪着頭看了一會兒鏡子,這才想起來這是她的房間,鏡子裡的人是她,兩天前一批革委會的小兵們闖進她家搜查,為了護住她媽,蘇和在推搡中被撞下了樓梯,摔破了頭。
蘇和擡手剛要掀開紗布看看傷口,房間門被輕輕的打開,進來的女人四十來歲,皮膚白皙,燙着溫婉的長發,手上還端着一碗紅棗粥,看見她醒了,一雙紅腫的大眼睛帶着驚喜:“寶貝,你醒了?”
蘇和聞言點點頭。
女人快步過來,把手裡的碗放在小櫃子上,扶着她在床上坐好,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頭頂,長長的舒了口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不知道你昏迷這兩天把爸媽都吓壞了。”
蘇和輕輕晃了下頭,沒什麼惡心想吐的感覺,便說:“媽,我感覺現在好多了,應該沒事了。”
外面聽見說話聲音過來的蘇父今年四十二歲,身材高大,卻是一張和善的面容,一身的儒雅學者氣息,看見女兒醒了,滿是愁緒的眼裡也多了些開心。
蘇和看着她爸短短兩天時間,鬓角已經生出不少白發,眼角也染上了淡淡的紋路,這個男人好像一夜之間就老了不少。
蘇父名為蘇振邦,是南省一所兵工廠的研究員,蘇母名為米顔,是一名美院的副教授。
蘇家還有一個哥哥,大學畢業後在南省的一家化工廠做工程師,他們一家目前住在軍區的家屬樓裡。
有這樣的背影,按理說即使是革委會也不敢輕易上門找麻煩,但壞的是蘇父有一個親哥哥,特殊時代做過國民黨的軍官,後來又輾轉去了海外,這層關系一被扒出來,紅小兵和革委會的人就相繼上門了。
紅小兵還好些,隻是搜查,革委會就不是了,革委會的一個小頭目借着搜查的由頭明目張膽的搜刮财産,搜不到就拿蘇父和圖紙和蘇母的畫出氣,蘇母為了保護畫險些受傷,蘇和就是保護蘇母的時候不小心被撞下了摟。
蘇父疼惜的摸了摸她的傷口:“囡囡糟了這場大罪,以後就否極泰來,一切都順遂安康。”
蘇母抱着蘇和,心有餘悸的叮囑:“寶貝,下次再有這種事可不能這麼沖動了,什麼畫也沒有你重要,你隻要好好的保護好自己就行了,知道嗎?”
蘇和乖巧的點頭,但心裡想的是如果有下次她還會這麼做。
蘇和知道現在形式越來越緊張,革委會的搜查不會是最後一次,雖然有蘇父相熟的戰友盡力在護着蘇家,但是看情形也護不了多久了。
蘇和看着憔悴的父母,忍不住問道:“爸,現在外面形勢怎麼樣?”
蘇父和蘇母沉默,沒敢告訴女兒革委會的人已經鬧到了他們的單位了。
昨天上面的戰友給他們送來了消息,如今的形式他們想安全度過是不可能了,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下放,他盡量幫他們找一個好一點的地方,隻是戰友讓他們也盡快做打算。
蘇母和蘇父昨晚已經商量好了,他們倆怎麼樣都無所謂,但一定要保住兩個孩子,好在大兒子已經成家,兒媳婦的爺爺是抗戰老兵,想要護住他們暫時看問題不大,唯一的問題就是女兒蘇和。
女兒蘇和今年才二十歲,在南省的中醫藥大學上學,半年多前蘇父聽到風聲便找關系讓蘇和用最快的時間考完了所有的學科,一個月前剛拿到畢業證。
嬌嬌弱弱的女兒這輩子拿過最重的東西也就是學習用的筆了,這要是跟他們下放了怎麼能吃得了鄉下的苦,最重要的是下放後他們不是人人敬重的蘇研究員和米教授,而是人人喊打的臭老九,女兒這麼漂亮難免會被人盯上,那時候他們如何能保護住她?讓她在當地找一個本地人嫁了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過日子?
蘇父和蘇母怎麼會忍心嬌生慣養的女兒去過那種苦日子,可是不想跟着她們下放,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他們下放之前找一個知根知底的可靠人結婚。
可是以現在他們家的狀況,大院裡的人躲他們還來不及呢,又哪裡有人會願意娶蘇和。
蘇父和蘇母對視了一眼,蘇父打起精神跟蘇和把外面的情況簡單的分析了下,最後把他和妻子昨晚就商量好的決定告訴她:“囡囡,爸媽很大的可能性是要去你彭伯伯找好關系的黑省下放,那個地方冬天最冷能到零下四十多度,你不能跟我們去,所以我和你媽媽商量好了,在南省這邊給你找一個可靠的男人結婚,到時候這邊有你哥在,親家也承諾了會照顧你,我們才能放心的去黑省。”
蘇和愣了下,剛要反駁,就聽見蘇母道:“寶貝,聽你爸爸的,我和你爸爸都有工作在南省,又有你彭伯伯在其中運作,可能用不了多久這邊的審查過了我們就能調回來了,可你不行,你大學剛畢業還沒有工作,去了黑省到時候想回來都沒辦法。”
蘇父點頭。
蘇和不想和父母分開,但是蘇父和蘇母的态度很堅決,蘇和最後還是答應了。
相親的事宜早不宜遲,蘇和同意了第二天蘇母就有了人選,是她同事老婆的親侄子叫方傑英。
今年二十四歲,在他們化肥廠的安保科工作,蘇母見過一面,是個斯文有禮貌的孩子,蘇母有些心動,便回家跟蘇和商量。
蘇和忙着給蘇父和蘇母準備養身的藥丸,聽見蘇母的話也沒多想就點點頭同意了,這個時候還敢跟他家結親的人家不是有一定背景的就是人品過關的。
蘇母見她同意了,便和對方約好了第二天中午在國營飯店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