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一輪霧氣攏住清輝,如夢似幻。山上的烏鴉嘲哳而鳴,山風凜冽,草木沙沙作響。正值盛夏,人們本隻在夜裡能尋得一絲清涼,但終南山麓地勢甚高,縱使白天也清涼幹爽,到了晚上則是冷得直讓人牙齒打戰。重陽宮中上上下下點滿了火把,把這月黑風高的寂夜照得好像白晝一般。而其中的全真弟子整整齊齊的分立在後山山門兩旁的山路上,個個手持兵刃,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山路的盡頭,一位身着素衣的美貌女子盤膝而坐,閉目撫琴。她看起來跟李莫愁一般大小,但面色如小龍女一樣蒼白,似有病态。眉如楊柳,鼻賽瓊瑤,婉約清秀。長相雖沒有小龍女明豔絕倫,亦不比李莫愁嬌俏妩媚,卻多了一番飽經風霜的成熟美感。俊逸的身姿在霧氣之中若隐若現,伴随她高超的琴藝,動人的音韻随風在山中回蕩,沒有人不會認為她是仙子下凡。一位身穿布衣的老婦人陪侍在她的身旁,懷中抱着一柄做工精湛的寶劍,手上拄着一根枯木做的拐杖,默默無言。
那琴聲初時輕柔美妙;突然銀瓶乍破,豪邁激蕩;然後嘈嘈切切,痛斷肝腸;最後漸漸舒緩歸于平淡。重陽宮中大多是未經人事的道士,所以隻道這曲子動聽,卻沒甚其他感受。但那些上山的江湖群豪,卻大多嘗過情事中的酸甜苦辣,聽來無不動容,早已潸然涕下不能自已。
一曲作罷,白衣女子輕輕拂動紗裙,緩緩站起,輕盈的踏上通往重陽宮的山路。她的長發随山風飄擺,衣袂翩翩起舞,直将那些小道士一個個看得呆在原地,心裡無不在向三清讨饒,望仙尊原諒他們意志不堅壞了修行。而那女子卻全不理會,旁若無人的緩步往重陽宮走去。
走到重陽宮正殿的殿門,掌教馬钰正盤腿坐在當中閉目運功,涵養精神。其餘五子也坐在兩旁,但都面色凝重,雙目含光,十分戒備。陸立鼎及二女坐在客座,他神情憂憤,惡狠狠的瞪着殿前那白衣女子,好像在看殺害自己至親的仇人一般。
馬钰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和善,單手打揖,柔聲說道:“林姑娘别來無恙,時隔多年,還是那般清俊脫俗。”那女子自然是李莫愁與小龍女的師父。她本不姓林,隻是侍奉古墓派祖師林朝英的貼身丫鬟。就連李莫愁和小龍女也不清楚自己的師父到底叫做什麼名字,全真六子當然也不知曉,隻道仆随主姓,便也叫她林姑娘。在她年輕之時,曾受林朝英親傳,又多年陪伴主人走南闖北,自然也是武功超群。後來她随林朝英隐居古墓,數十載不曾出山,江湖上便漸漸忘卻了古墓一派的存在。馬钰曾在年輕之時跟這位林姑娘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如今自己白發蒼蒼行将就木,那林姑娘竟還如當年一樣美麗。
林師父欠身還禮,賠笑道:“都已經是老太婆了,哪還有什麼‘林姑娘’。”馬钰微笑着點入正題,問道:“林姑娘此來可帶着您的高徒李莫愁?”林師父笑答道:“我徒兒現正在古墓之中,但隻怕你們是見不到她了。”一言出口,馬钰還未答話,旁邊的陸立鼎便搶話道:“好一個古墓派掌門,前番我與丘道長等人去你們古墓問理,你便閉門不見,三番五次刁難我們。現在又說出這種話來,豈是要縱容包庇你徒弟不成?”林師父聽罷,冷眼瞥了一下陸立鼎,眼中放出兩道寒光,吓得他汗毛倒豎。她擡頭望着馬钰,朗聲道:“古墓派的弟子犯下過錯自由我親自處置,還輪不到旁人插手。今天陸莊主既如此說,我便縱容包庇了,又當如何?”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就連馬钰也眉頭緊蹙,微微搖頭。這時丘處機實在忍不住,拍案而起,喝問道:“林姑娘,我們全真古墓兩派世交同好,我也素來敬重尊師。但你徒弟勾結域外妖女禍亂武林在先,你竟不顧道義,替她護短,還找上重陽宮來。難道真要大動幹戈不成嗎?”林師父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從容答對:“陸家莊一事我早已派孫婆婆到江湖上打聽過了:我徒兒攪鬧婚宴不假,但因陸展元始亂終棄,她隻想為自己讨個說法。不料現居貴派的‘英雄好漢’卻道貌岸然,欺負我徒兒人單勢孤。”說到這裡,她回頭輕蔑的掃了一眼圍在殿外的那群人,隻見他們個個面紅耳赤,紛紛躲避目光,不敢與她對視。林師父冷哼一聲,又開口說道:“至于你們說的那‘域外妖女’,我徒兒從前根本不認識,是人家看不過我徒兒受人欺辱,方才抱打不平出手相助,可笑這麼多‘江湖英豪’卻懼怕兩個初出江湖的女子。現在還大言不慚甚麼‘江湖道義’,你們羞也不羞?”
這話說完,全場鴉雀無聲,重陽宮中的人被戳到痛處,均都恨得咬牙切齒,卻自知理虧,故而面面相觑,均都不敢作聲,隻盼有人站能出來替他們辯駁。陸立鼎雖然知道那白衣女子所說句句屬實,但血海深仇怎能就此善罷甘休。便惺惺作态,冷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古墓派門人果然個個伶牙俐齒。分明是你徒弟寡廉鮮恥先引誘我侄兒,後來見我侄兒不上當,她便惱羞成怒勾結了那域外妖女誠心攪鬧婚宴,禍亂武林。林掌門卻好,在此颠倒黑白袒護妖女,實在可笑!”
沒想到陸立鼎話音未落,林師父突然從孫婆婆手中拔出長劍,以極快的身法向他刺去。他大驚失色,但武功與其相差懸殊,避無可避。但聽又有寶劍出鞘,清音一響,“噹”的一聲,一人橫劍招架,擋在陸立鼎面前。正是長春子丘處機,他本就在全真七子中功底最深,武功最高;全真内功進境雖慢,卻是玄門正宗,丘處機常年修習日夜不綴,内力早已今非昔比,縱不能與五絕比肩,卻也能與當年裘千仞相提并論。他本就按捺不住急于動手,但苦于掌教師兄未曾發話,隻能強忍怒火。如今見到林掌門突下殺手,大喜過望,當即拔劍要與其較量一番。
方才林師父聽見陸立鼎诋毀自己徒兒清譽,胸中氣憤難忍,便要痛下殺手,不料丘處機穩穩的接住自己一劍。她早聽過長春子丘處機的大名,心知此人是全真七子中最難應付的,便更加了幾分謹慎。換式施展出一招玉女劍法中的“舉案齊眉”,往丘處機眉心刺去,丘處機見這劍法劍招淩厲,飄忽不定;便不敢怠慢,忙使全真劍法還招。卻沒料到這正中了對方下懷:那玉女劍法本是林朝英為克制王重陽的全真劍法所創,一招一式處處針對,劍招險詭奇絕,變化莫測,總能制敵機先,奪人後路。是以林師父劍招舞動,時而一招“皓腕玉镯”點丘處機手腕,時而一招“分花拂柳”不分虛實,時而一招“小園藝菊”攻丘處機下盤。直打得丘處機大汗淋漓,隻有招架之功,并無還手之力。
剩下的全真五子見丘處機吃虧,心道不好,若是丘處機在重陽宮大殿之上當着這麼多武林同道,衆目睽睽之下落敗在一個女子之手,恐怕全真教真的要顔面掃地了。于是清靜散人孫不二突施劍招,與丘處機夾攻林師父。但她武功在全真七子中排行末數,與丘處機,馬钰,王處一等人相差甚遠,是以縱使二人夾攻,也沒占得幾分便宜。王處一,劉處玄,郝大通眼見林師父以一敵二還有餘力,生怕兩位師兄弟有什麼閃失,便也拔劍一擁而上,五人齊鬥林師父。
林師父本來武功修為就稍遜于丘處機,隻憑古墓派武功是全真教武功克星,才能以一敵二不落下風,但此時一人獨鬥全真五子,可真是力不能及。不過多時額角便泛出細汗。一旁的孫婆婆看到主人形勢危急,便抄起拐杖加入戰局。但孫婆婆未曾學過古墓派的嫡傳武功,隻得傳一些皮毛,又怎能敵得過全真五子?雖有林師父在側替她周旋,也難免破綻百出。突然全真五子中的郝大通發現林師父招式之中有一處破綻,哪肯放過這大好時機,便使一招“悲歌擊築”,刺林師父後心。這一招本來隻為制住林師父,所以并未使出全力,哪成想孫婆婆見主人将要中劍,便不管不顧撲上前去,用胸口擋住了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