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可不想道歉。
她乘風而下,正要對卓一馬說些什麼,不想忽地天搖地動,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氣浸潤骨髓。
她駭然回頭,就見漆黑快速盤結作螺旋黑木,上頂無邊之天,下立虛幻之地,中間撐開是無盡的昏黃,意識的失真似天羅地網将人包裹,捶打,喋喋詭笑。
彼岸站立不穩,幾乎要嘔出聲來,被卓一馬堪堪撐起法器接住。
二人也來不及調整姿态,就這樣看着黑木生長,露出背後巨大猙獰的舊拳印,随後睜開了上百隻可怖的鬼目來——
百目樹,這家夥是百目樹!之前衆人合力擊破的不過是它的一目而已,一目而已!!!
一目……而已?有那麼一個瞬間,彼岸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自我與過去的救贖,世界和世界的合作,就隻擊垮了它的一目而已?
她腦海裡過着這樣的話,字字都對,字面意思也很簡單,大腦卻完全理解不了,亦或說是不想理解。
那迄今為止的努力算什麼?
那迄今為止的堅守算什麼?
這世上怎會有這個荒唐的事情,玩弄人一次還不罷休?
她盯着漆黑的鬼目,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幾乎要落下淚來。
憑什麼?憑什麼要這樣?憑什麼啊!到底憑什麼啊!!!
“呼——”忽地,一聲輕輕的吐息鑽入了彼岸的耳中。
那聲音極其輕柔溫和,有那麼一絲歎息的味道,卻又絲毫沒有悲觀,順着彼岸的經脈一路流淌下去,撫平了她身體上所有的顫抖。
“你是?”難得卓一馬跟管琦能問出同一個問題來。
他目送聲音發出者從後踏步到前,就見那是一個極其年輕的男人,看面容最多不過二十四,通體散發着神聖的氣息,多心再看看衣着,竟跟淡金男人十分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
“你們已經很努力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他的聲音莊嚴又不失溫柔,有一種令人極度安心和信賴的感覺,讓人不知怎的就全身都放松下來了。
青色,金色,青的是劍,金的是人。
年輕人一步步走向百目的鬼樹。
“百目,你我兩度的深仇大恨,也是時候就此了結了。”他淡淡道。
那身影所過之處,異界意識低頭道禮,就像是在歡迎或者膜拜自己的神明。
“你來了。”這是淡金的男子。他本就是意外凝結進此的氣息,有仇,但是經由自己的手段報過了。
“……”這是無言的獵人。他依然看不清臉,但能感知到他正笃定地注視着年輕人,複雜,随後灑脫,低頭道盡一生的歉意,帶着無盡的關愛,自此不用小心翼翼、糾結遲疑。
“不不,你怎麼會在這兒?”最後,是劉堂主,不,是借了劉堂主面容的百目樹。
真正的劉堂主一直不在這裡,百目樹也早就失去了對他的掌控。
“不——不——!”從見到年輕人開始,它之前的一切故弄玄虛傲慢不屑全都消失了,有的隻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驚惶。
它不想看見他,那是比它身上拳印更可怕的存在,是能真正将它斬草除根的東西。
“不——你不是死了嗎?”它尖叫,鬼叫,哀嚎,戰栗。
分明自己已經逃離了那個世界,分明你應該徹底死了才對!
你,為什麼,還是,陰魂不散?!!!
“百目的鬼樹說别人陰魂不散?”聞言,年輕人挑了挑眉。
說話間,他已經找到了足夠合适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既不會放過面前的鬼樹,也不會波及身後的其他。
“來接我一招吧,百目。”他将手按在自己的劍柄之上。
那是一柄短劍,不粗不細,也沒什麼多餘的花紋,簡單不失漂亮,一如它的主人本身。
“我接你一招,能接住的話你放我走好不好?别的我都給你,你放我走好不好?”應是走投無路,百目的鬼樹竟然和年輕人談起了條件,像是被追殺到絕路才想起來約人單挑——淘氣,早幹嘛去了!
“接我一招?你可以試試。”年輕人顯然跟我想到一處去了。話雖如此,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眼神也是冷冷的:“不過,就算你接下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