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後，小綱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骸躺在一張慘白的病床上，安靜得像具屍體。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小綱站在骸的身邊，穿着厚厚防護服的兩腳螞蟻們不說話，他們的觸角興奮地晃動，好像吸幹了骸身上的血。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右眼不是右眼，是窟窿，它不是他，是精密的機器。它壞了，要修理。是的，撲通撲通的是齒輪轉動的聲音。

小綱看着被拆開的機器，機油濺到他的手上，他瞧了會，決定嘗嘗是什麼味道的。他一邊舔一邊說道，你是專門生産酒心巧克力的機器嗎？苦苦的……不過這種味道還蠻上頭的耶……

機器轟隆隆的震動起來了，身上的彩帶像煙花一樣炸開，兩腳螞蟻變成了地上的巧克力醬。

哈哈。真有趣，能再來一次嗎？

什麼？機器問他。

小綱抹去眼角的淚水，他笑得肚子疼了，倒進機器的懷裡，隔着金屬外殼，撫摸機器裡熱乎乎的巧克力。他擡起頭，白陶瓷臉上露出絢麗的笑容：我說，你很有趣，能再來一次剛才的嗎？

他摸摸機器的臉，也是熱乎乎的，散發酒香。

他笑得更開心了。

最近澤羅他們都太忙了，骸也不搭理我，就顧着看他的書，今天你能陪我玩嗎？或者隻是陪我也好？我想聽你講故事，講什麼都好，求求你啦。

機器沉默了很久，最後他說：我不會講故事。

說完，他們就來到了地下室，狹小昏暗，隻有一張舊沙發，整整四面牆的書，還有一盞時好時壞的老式立地燈。

小綱被拒絕了也不氣昧，他說：沒關系呀，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或者你說說你自己的事情也好哇。

機器說：我沒什麼好說的。

小綱湊近了看機器：哦，那既然好的說不了，就把壞的說給我聽聽吧。我腦子不太好，記不住事的，你放心。

機器的編号是0609-1。它們這樣的機器一經問世就是個沒人要的東西，所以就被偷偷送到了實驗室做三無研究，日子過得昏天黑地，但0609-1不一樣，它是個有理想的機器。

它喜歡故事書。

尤其是《宇宙傳奇》。

《宇宙傳奇》裡的一千零一個故事它都清楚的記得，它最喜歡的就是春神奧朵，帶來陽光和風，帶來燕子和蝴蝶，花會盛開，冰會融化。

它的課本上寫着，機器需要學會感恩工廠，他身上的每一個零件之所以好好的轉動，都是因為工廠的螞蟻們兢兢業業工作，将他們修好。

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健康的生活，總有一天，神會降下來世的恩賜，我們要積極改造自己，将自己變得更好！為美好的明天奮鬥吧！

0609-1被喊起來念書，腦子裡想的卻是遠山，麥田，河流，面包。奧朵的歎息會化作和風，金浪翻滾，他有吃不完的面包和故事書，就坐在田埂邊上，看着太陽落下……

它是個聰明的機器，一心兩用也不出錯。

「好機器，你是一個好機器。」

「一定要通過這次的檢修啊，不要辜負我們的期待。」

「這次通過了檢修，以後有你好日子過的！」

它身旁的孩子舉起手問，你通過檢修會怎麼樣？什麼樣日子才算好？

0609-1看着不遠處的手術台，忙碌的人群，真實到不可思議，他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了，憤怒和疼痛幹擾他的思考，他反問小綱：你覺得，什麼樣的日子才算好？

小綱咧嘴笑：我的好日子就是爸爸回來，他答應陪我和媽媽去遊樂園玩。

那天如果來不了呢？

那就等他吧。

如果等不到呢？

……

0609-1問完就後悔了，他背後發涼——小綱不笑的時候，那雙發光的眼睛實在是漂亮得悚人。

……如果他不來，我就去找他，他得來的，他答應過我了，不能失約。對了，機器會有爸爸媽媽嗎？

喂…你知道我是誰嗎？0609-1問小綱。

小綱咯咯笑了，你是笨蛋嗎？我們才認識多久？我怎麼會忘記，你當然是數字君啦。不過數字太繞口了，我還是叫你六十九号君吧！

六十九号君心裡咯噔一聲。

他初次見面就知道了，眼前這個家夥的腦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