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思在鑒識科當過一陣指導老師,這幾十張照片拍得相當有水平,邊邊角角都拍攝得清晰。
那是一張極其漂亮的弩。
主人應是有意保存,以至于時至今日仍然能看出其原本的顔色。
弩臂應是檀木刨成的月弧形了,木紋盤結成深褐色的蟒麟,弓弭處包着錯金銀的螭首,依舊有些細膩的光澤。弩機銅匣上浮凸着陰刻,因為年歲原因已然磨平了不少,看不出圖案。
配着三支弩箭,箭簇是淬火後的青黑色,三棱錐形鋒刃上留着細密的鍛打紋路,像是凍土龜裂的冰紋,弩箭的保存明顯沒有弩本身用心,箭杆和箭羽已經近乎腐朽脫落個徹底,隻剩一點殘存的還掙紮地撐着箭簇。
季識青手指時不時滑動圖片,細細研究着這弩。突然感覺沒用上的那隻手突然被勾了勾,冰冰涼涼的感覺一下子炸開。
季識青輕輕側頭看向罪魁禍首。
祁憫朝他連着眨了幾下眼睛,動作幅度小小地指了指顯示着圖片的手機,又轉過來指了下自己。
季識青猜出來這是小木頭知道些關于這弩箭的信息的表現,拿出自己手機,翻出來常年不怎麼使用,放在手機裡隻起到占内存作用的繪畫軟件,用古體字快速寫着:“稍後同我說。”
“鬼畫符什麼呢?”尚思無意間瞟到,感覺莫名其妙。
“案件要點。”季識青倒也不算完全胡說。
季識青破案思路清奇也不是一天兩天,尚思聞言也沒當回事,聳聳肩又倒出來兩塊糖抛嘴裡,繼續閉目養神。
前面開車的衛榮和副駕駛的姜河還在争論走哪條路更不容易堵車。
趁大家都不注意,季識青又朝祁憫側身一些,卻發現祁憫正坦蕩地看着自己。
見季識青側過來,祁憫如法炮制,虛點了點緊閉雙眼的尚思和前排的兩位。
“現在便說?”季識青第一次覺得學古體字這與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兒有用處。
“你寫下來。”季識青繼續用古體字寫着,“我看得懂。”
寫完便把手機遞給祁憫,看他生疏地用手指觸摸屏幕來寫字。
原本偉光正的,為了破案交流協作的事情,硬生生被搞出來了一種暧昧的态勢。
然而隻有季識青意識到了這一點,祁憫絲毫沒有覺察,正費力地在窄小的屏幕上塗寫。
因着祁憫樣子太過于端正認真,連在屏幕上寫字都有一副正伏案揮毫的感覺,連帶着季識青都感覺周圍空氣流速緩慢了下來,自己像是浸在這方讓人沉溺的地方。
——
“弩箭為我臨别交予樂增之物。”
“原是要由他将老師送往安全之處時轉交給老師做防身之用。”
在看到這兩句話後,電光火石之間,季識青更加堅定了之前的一個猜測。
祁憫所說的老師無疑是梁有鶴。
蟬紋金铛是對張祿安來說無比珍貴的物品。
這金铛被認作是陪葬品本身就是一個誤區,它極有可能并不是陪葬物,而是一直存在于現世中。
張祿安在當時最親近的人,最信任的人無非是同樣也是他的老師的梁有鶴。
張祿安志在歸隐,或許是會想着擺脫這些俗物的,但這金铛貴重不談,更是能代表他本人的物件,他不會随意将金铛處理掉。
那麼在當時的環境下他會交給誰?
答案顯而易見。
梁有鶴。
交給他所護送的老師。
雍朝攻破周皇城後,暴戾的五皇子并沒有鬥過老謀深算的三皇子和郁世子,被排除到權力中心之外。
掌權的三皇子沒有為難大周舊臣,把梁有鶴風風光光地接回雍皇都,給了他一個顯赫但無實權的官職,平安渡過了逍遙富貴的晚年生活。
他的墓穴是考古專家重點關注的對象,作為最早一批被批準允許進行科考開挖的墓穴,受到的關注不可謂不多。
因為那時沒人知道祁憫居然還托張祿安給梁有鶴弩箭這一秘辛,也自然無人從中察覺到什麼異常。
可如今看來,原本應該屬于梁有鶴的弩,成了張祿安的陪葬品。
而張祿安的蟬紋金铛又極有可能在當時就托由梁有鶴保管。
季識青拿過手機,撥通了孟隊的電話。
剛接起電話時,孟隊被風沙嗆了一下,咳嗦幾聲,不過很快就恢複狀态。
“季隊,什麼事?”
“梁玉林你們還在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