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一味相信人不會改變,但左肅在他心裡确實是如磐石一般不會輕移的人物。
季識青沒有打擾祁憫的思緒,輕輕合上木盒蓋子。
合蓋時銅舌自鎖的咔嗒聲,像極了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
這冊子詳細記載了梁有鶴的所有學生,沒有任何人被遺漏,每個人的畫像都很生動,每個人的評述也都很是詳盡,但偏偏每個人都與祁憫記憶中的模樣有些偏差。
“你剛才問我的問題。”祁憫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又想了想。”
“雖說無什麼明确依據,但我總覺得應該是古物所有者的情緒附着在物體之上才能被我感知得到。”
“而且應當并非是古物主人的情緒才可以依附在上,一定期限内的所有者的情緒應當可以完全覆蓋主人的情緒。原本是不大确定的,但又看到了這本冊子。”祁憫将名冊翻回張樂增那一頁。
“我從蟬紋金铛中感知到的是不安,可樂增緣何不安?且不說我認識的張樂增如何如何,單說從他墓穴中出土的那張弓弩總該是他的所有物,那張弩是憤恨的,哀怨的,獨獨沒有不安的情緒融進裡面。如若說是老師的情緒倒也可以,但此物在塵世這麼多年,難道真的不曾假他人之手?金铛的突然出現無疑是誘導人去調查假墓,那是否可以理解成設了此局的人在不安?”
“……梁玉林?”季識青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選。
不但能接觸到梁家家傳之物,而且還出現在調查現場,這個人身上的疑點未免太多。
“我要去一趟梁家。”季識青站起身。
“我也一同去。”
“身體……”
“不礙事。”
見祁憫堅定,季識青便也不強求祁憫留在病房,隻是又抓了幾顆糖揣進口袋。
梁家所在的樓盤早些年剛剛建成的時候十分熱門,價格被炒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原因不外乎于依山傍水,那時正掀起了一股“養生熱”,該樓盤的宣傳也是可着“高端療養勝地”的名頭薅,一時間同等樓盤全都自慚形穢。
尚思最初也對這宣傳格外心動,隻不過囊中羞澀,考慮了一下不想餘生被困在高額貸款的魔咒中,故放棄。
不過沒等幾年,這個選擇就成為了尚教授自認為“人生最正确的抉擇(沒有之一)”因為随着巍州高速發展,樓盤數量雨後春筍般增加,這個所謂的“療養勝地”距離市中心遠,上班通勤兩三個小時起步。周圍能稱得上是景點的,隻有一個無人在意的小水溝和退休的老人家都嫌荒涼且路途遠而不願意來挖山野菜的荒山。
如今看來,最開始的“療養”已經成了笑談,“高端樓盤”的承諾也沒了蹤影。
季識青開車進去的時候,七十來歲的保安大爺甚至都沒戴上他那老花鏡,季識青剛降下車窗想要說明來此的目的,大爺便擺了擺手,開了閘門。
梁家以往輝煌的時候留下的家底應該也差不多被敗光了。
原本是兩梯一戶的結構,如今其中一個電梯已經停運,另外一個看上去也已經年久失修。明明設置了刷樓層磁卡的位置,可不刷卡卻也能每層都按得亮。
季識青叩了叩貼滿小廣告的門。
“誰啊?”
“警察。”
異常事态調查隊并不屬于警察隊伍之列,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必要的時候借警察身份行事也在合規範圍之内。
隔了一會兒,一個五十餘歲的女人把門拉開小小的一道縫隙,透過縫隙謹慎地打量兩人。
與此同時,季識青也在不留痕迹地觀察她。
女人穿着寬大的素色家居服,腰間系着圍裙,圍裙有些發舊,上面還濺了幾團油污,頭發盤得規規整整,幾乎看不到碎發,頭發應當是染過黑色,但發根還是隐隐約約看得到一些白發,指尖做了顔色不大鮮豔的美甲,不過應該是太久沒換,原本指甲的顔色已經成了一個較大的月牙形。
“進來吧。”女人沒有要求查看他們兩人的警官證。
不過就算要的話,季識青也拿得出——安全局的聶局之前批發一樣給了他十幾本。
“怎麼不用可視門鈴?”剛一進去,季識青就發現了挂在入戶門附近的可視門鈴。
“壞了,沒人修。”女人拿了張紙擦擦手,又彎腰從櫃子裡取出來一個寬邊發帶系在頭上,像是在遮擋白發。
“我先生沒在家。”女人說道,“你們先坐一會兒,我給他打電話催他回來。”
“你為什麼這樣确認我們是來找你先生的?”季識青環顧了一下四周,是在三十年前這個樓盤正鼎盛的那段時間所流行的室内裝飾,放到如今就顯得分外過時。
女人一下子局促了起來,兩支手指不停搓着圍裙,“啊,啊不是找我先生的,那……我不怎麼出門,也犯不了什麼事的啊……”
“我來找你打聽一下梁玉林。”
“……梁玉林……”女人面色的緊張顯而易見,圍裙被搓得皺皺巴巴。
“說起你自己兒子也這麼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