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踏入酒樓。燕孤舢廣袖當風,玄色衣袂掃過朱漆門檻時,目光已将這四方天地盡收眼底。他忽然駐足,指節在雕花窗棂上叩出三聲清響:"就這裡。"
白清鶴垂眸拂去袖口塵灰,心道這厮選個座席也要如臨陣布局。忽聞檀木香混着酒氣撲面而來,原是店小二堆着滿臉褶子湊到跟前:"二位貴人要點什麼?咱家新到的洞庭銀魚..."
"揀你們最貴的上。"燕孤舢截斷話頭,腰間玉珏撞在案幾上铮然作響。忽又偏頭望向身側人,眼角那顆朱砂痣在暮色中灼灼生輝:"十九歲的郎君,該會飲酒了?"
白清鶴指尖正描摹着青瓷盞上冰裂紋,聞言倏然收緊五指。他分明記得自己從未提過生辰,這人卻連年歲都算得精準。擡眼見對方執壺的手腕懸着道舊疤,倒像被這念頭燙着似的,脫口道:"淺酌無妨。"
"好個淺酌。"燕孤舢低笑,袖中突然飛出一錠雪花銀釘在櫃台上,"換你們地窖裡埋了二十年的女兒紅。"話音未落,窗外驟然炸開漫天火樹銀花,竟将半阙殘月襯得黯然失色。
長街盡頭,璇钰一腳踹飛腳邊碎石。火星子濺上他卷起的褲腿,立刻被寒氣凍成冰渣簌簌落下。"姓燕的王八蛋..."他罵到半截突然噤聲,腳下被猛地一拉,他整個人都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誰?”他撐起身子大叫一聲,手中已經凝聚起一股寒氣。
一條紅色的火線從地下竄出,越長越高,越來越多,它靈蛇似的卷起滿地煙花筒子劈頭砸來。
他擡手幻作一道氣牆,擋住朝他飛來的煙火,“你生什麼氣,我又沒罵你,跟你主人一個德性。”
那一團火線好像是在叉着腰,滿是傲氣,他見了就來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嘴裡嚷着。
“老子不幹了!這活愛誰幹誰幹。”
見他罷工,火線立馬拽住他的腳腕。
"撒手!"璇钰并指斬向那簇妖火,檐角銅鈴被震得叮當亂響,映着他氣急敗壞的臉:"你們主仆都屬狗皮膏藥的?"
火線突然暴漲三尺,如靈蛇吐信般纏上璇钰的腰。他袖中寒芒還未出鞘,就被熾熱的火流燙得倒抽冷氣——原來那孽障竟故意撩過堆在牆角的煙火箱,引線遇火即燃,炸開的金花銀雨間,赤紅火繩已将他捆成了個扭動的粽子。
"燕孤舢你管不管了!"璇钰在滿地碎紅裡翻滾,發梢還粘着未熄的火星子。忽覺脖頸一緊,火線竟将他倒吊着提到二樓窗前。透過雕花棂格,正看見那對主仆執杯對酌,白瓷盞裡漾着的琥珀光,分明是二十年的女兒紅。
白清鶴的筷子尖正挑着銀魚脊背上那縷金絲,忽聽得窗外殺豬似的嚎叫:"我錯了我錯了!快把這玩意兒收回去——"話音未落,火線突然松了勁,璇钰撲通栽進樓下的馄饨攤裡,驚得老闆勺裡的高湯潑出老遠。
燕孤舢晃着酒盞輕笑:"早這般識相多好。"檐下火線得意地扭成麻花,忽被個桃子砸中"腦袋",頓時炸毛般竄起三丈高,追着璇钰滿街跑,人們也不覺得奇怪,隻當是賣藝的人表演雜技,或是一些修行之人會點皮毛的小把戲,沒什麼可奇怪的,這種修行書現在還挺流行。
璇钰被火繩追得上蹿下跳,衣袍下擺都燎出了焦黑的破洞。他一個鹞子翻身竄上酒樓檐角,卻見那火繩如影随形,竟從瓦縫裡鑽出,直取他腳踝。"晦氣!"他咒罵一聲,索性破窗而入,嘩啦撞進雅間,不偏不倚正落在燕孤舢與白清鶴之間的席位上。
“喲!公子,還以為公子是在與什麼貴客飲酒。”話從璇钰嘴裡出來都是一股子火藥味,“沒想到是與一個賤民交談甚歡。”
"喲,這位公子這是演哪出?"白清鶴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鲈魚脍,紅色的眸子在燭光下流轉,"莫不是被煙花燙着了屁股?"他故意将"屁股"二字咬得極輕,卻讓璇钰瞬間漲紅了臉。
璇钰一把搶過白清鶴面前的酒壺,仰頭灌了大半,袖口沾了酒漬也渾然不覺。"燕公子,你這火繩該管教管教了。"他抹着嘴,眼睛卻斜睨着白清鶴,"見着生人就撲,跟某些人一樣不知分寸。"
白清鶴輕笑一聲,指尖在杯沿劃出清越的聲響。"火繩認主,想必是嗅到了同類的氣息。"他忽然傾身向前,衣領間花香若有若無地拂過璇钰鼻尖,"比如...狐狸的騷味?"
"你!"璇钰拍案而起,案上杯盞叮當亂跳。他正欲發作,忽覺後頸一涼——燕孤舢的筷子正抵在他命門上。"坐下。"
窗外火繩突然暴長,蛇一般纏住璇钰腰身。他還未及驚呼,整個人已被拽出窗外。夜風裡隻剩他漸遠的罵聲:"你給老子等着——"
雅間内,白清鶴望着晃動的竹簾輕笑:"燕公子的火繩,倒是比狗還伶俐。"他忽然被一股力道扯得踉跄,後背抵上雕花屏風。燕孤舢的拇指正摩挲着他腕間跳動的血脈,吐息間帶着女兒紅的醇香:"不及白公子舌燦蓮花。"
樓下傳來璇钰的慘叫與火繩歡快的噼啪聲。小二戰戰兢兢來添酒時,隻見兩位公子交疊的衣袖下,十指正扣作并蒂蓮的模樣。屏風後傳來白清鶴帶笑的喘息:"燕公子...你的火繩...是不是玩得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