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歡認真聽着,在湘雲的提示下,那些囫囵亂閃的畫面倒是逐漸放緩變得清晰了,甚至連聲音都一并帶上,在她耳畔回響。
……
霁雪軒庭院裡,蕭楚卿坐在輪椅上,她二話不說拉着蕭楚卿就要跪,方勵跟她搶着蕭楚卿,反被她瞪了一眼。
方勵沒了辦法,隻好說,“公爺本就腿腳不便,今兒才抱着你上下馬車走了一路,現下你便恩将仇報要他跪在雪地裡,你是要害他兩條腿瘸了去嗎?”
她将話聽進了心裡去,想想也是,拍拍蕭楚卿的肩,幹脆利落地跪在了蕭楚卿輪椅旁側,“那我來跪便是。”
不過她又牽起蕭楚卿的手,“眼下還是以拉手抵跪拜,做個形式吧。”
記憶裡,蕭楚卿好像是不情願的。
她手心裡的寬大手掌像隻蛆一樣在扭。
但她也霸道的很,兩手并用,狠狠将他那隻手包圍起來,“你别不好意思,不要覺得我替你跪 ,心裡便過意不去,舉手之勞罷了。”
她沒再看蕭楚卿的反應,隻擡頭望着漆黑天幕上的滿天繁星。
印象中,話本裡結拜時都有這般浪漫的景緻。
隻是景緻齊全了,人也齊全了,但蘇意歡竟是忘了話本裡那些了不得的豪言壯語,她憋了好一會,想要仔仔細細重新想一版出來。
但泡在雪地裡,膝蓋凍得冷了,她什麼耐心也沒有了,胡言亂語一句,随即甩開蕭楚卿的手,站起來跑回屋子裡去了。
“天蒼蒼,野茫茫,蘇意歡蕭楚卿結拜在高堂!”
……
她迷迷糊糊間跑入的是蕭楚卿的書房。
她進去後,像是回了自己家,看到筆墨紙硯文房四寶俱全,便一時興起,捏着他的筆揮斥方遒,不過才揮了沒幾下,就腳步不穩跪在地上,看到蕭楚卿在她前面,順勢便哐哐哐給他磕頭,
“兄弟好啊,弟兄好啊,此生遇見,三生有幸,萬死不辭!”
……
而這一切的源頭,似乎得從出了柴房,她便挂到蕭楚卿身上,又在馬車上一路掏心掏肺地傾訴衷腸說起,
“蕭楚卿,你别兇我啊……”
“對我好一點點,就一點點就可以……”
蕭楚卿的那聲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才被她接收到,然後……
然後她就激動地開始結拜磕頭,萬死不辭地折騰報恩一事了!
而在她氣力不支徹底暈倒之前,似乎還坐在了蕭楚卿腿上,是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逐漸地,慢慢地把眼睛閉上的……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打住!”
蘇意歡喝住湘雲,雙手捂臉,羞恥、欣喜、恐慌後怕像是潮水一樣,一浪拍着一浪在她心底湧起。
但倒在床上用被子蓋住臉後,她心裡就隻剩了贊歎。
她先前的眼光果真不錯,那真是一雙好看得無與倫比,世上再尋不到第二雙的,好看的眼睛。
像繁星,像美玉。
也終于終于,不再冷得如裹寒霜。
心裡的尖叫聲響了好一會,蘇意歡才冷靜下來,意識到一件無比重要的事。
所以,此次她耍酒瘋,倒是沒把蕭楚卿惹惱,反倒是稀裡糊塗地,和蕭楚卿破冰了?!
蘇意歡把被子拉到眼下,
盯着床帳,似乎看到了無限的希望。
她眨了眨眼,嘴角控制不止地勾了起來。
原來蕭楚卿吃這套的啊……
蘇意歡心中跳出一個馊主意。
不若以後一将蕭楚卿惹惱,她就到他跟前發酒瘋吧。
應該,
大抵,
會很好使。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蘇意歡從床上笑着跳下來,“湘雲,更衣,去會會我新結拜的大哥。”
*
方勵将綿陽布莊送來的布匹搬到書房來,熟練地找出繡有白鶴暗紋的那匹,翻到角落縫起的暗袋,用刀尖細緻劃開,将裡頭的紙條遞給蕭楚卿。
蕭楚卿看過上頭灑脫不羁的行草,上面穆醜傳來的關于蘇意歡的身份信息,倒是跟先前蕭妍君說的沒幾分出入。
而那批跟蹤他的人,不出蕭楚卿的猜想,果不其然是公孫華的部下。
至于沈庭蘭……
“未見蹤迹。”
蕭楚卿看着那四個字,指節用力捏了捏紙條,“方勵,拿火折子來。”
蕭楚卿将紙條點燃丢進香爐裡。
火舌卷過發黃的紙片,将其撕成灰黑色的碎片,輕飄飄地卷曲起來。
蕭楚卿的目光随着幾粒緩慢爬升到半空的紙屑擡起,眼睫顫了顫,思緒不自覺就飄遠了去。
公孫權還以為蕭楚卿娶沈庭蘭,完完全全是因為沈坊玉。
若是單為那件事,蕭楚卿自然是不會傾盡所有,不顧一切地也要将沈庭蘭娶回來,最多不過是着人送些銀兩,送些藥材,差大夫好生照看。
可是她于他還有另一道恩情。
那是在永和十八年,八月二十七,蕭楚卿十四歲生辰那天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