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不期而至。

“阿姊！”

喬一和十七去集市買菜，她拎着小菜藍，牽着十七的手，小步小步地走，時不時蹦跳，左右晃着腦袋。到了廚房，沒有人，安靜得很。正是下午，阿婆在小屋内休息，隻有陽光在搖晃。

十七囑咐喬一掃灑一下廚房，她暫時離開一會兒，等回來時滿臉笑意。喬一不解，欲再問時，她隻摸棱兩可說是好事，并讓喬一回屋休息。

喬一乖乖點頭。她循青石小路，輾轉入了後院。她興緻缺缺，方推開屋門，便跳出來一名男孩，飛撲入她懷中。

“阿姊！”

“阿耀！”

喬一費力抱住，疲憊的情緒一掃而光，高興大喊。姐弟兩多月未見，想念得很，雙方臉上顯現了喜悅貌，互相緊緊抱着，在原地轉圈圈。

喬一松開手，打量起喬耀來。

喬耀簡單束發，圓圓的腦袋像個團子，肉嘟嘟的臉頰，稚嫩的嗓音，讀書後添了書卷氣，卻又不失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活潑的稚氣。

喬一比喬耀大一歲，高他半個頭，體量上卻相差不多。喬耀圓嘟嘟的肉身，明顯比她瘦削的苗條身形更壯。

喬一欣慰道：“看來書院的夥食不錯，把我家阿耀養得圓圓胖胖的。”

“見過娘親了嗎？”

“娘親在忙，我不擾她。”喬耀頻頻點頭，神神秘秘的樣子，挑眉自顯得意，“她知道的。我不讓她說，這是驚喜哦！”

喬一回想娘親神叨叨的樣子，原是如此。不過她許久未見喬耀，的确十分想念。

“今年怎麼回來這麼快？”

喬一問。自六歲起，喬耀去書院讀書，每年九月底會回家一趟，準備冬衣好抵禦嚴寒。今年方九月初，人卻回。

說起這事來，喬耀昂起頭，滿臉驕傲：“我讀書習字都是一等！夫子許我升學，叫我早早回家準備！”

他拉喬一來到他的小房間，驕傲地拿出宣紙，上面是他描摹的字迹以及作業：“看！這是先生批閱的，是一等哦！”

喬一拿過宣紙閱覽，字迹工整：“我家阿耀真厲害！”

喬耀探頭出窗外，打量片刻，見無人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偷偷摸摸從抽屜裡抽出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握在喬一手心，小心翼翼道：“阿姊，這是我在書院抄的書，你可以慢慢看，記住不要讓别人發現。若是父親發現我費心思在這上面，我以後都不能抄書給你了。”

喬一視若珍寶，塞在胸前，她拍拍胸脯絕對保證。

喬一不能像喬耀一樣上學讀書，但她想讀書，娘親大字不識，她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喬耀身上。

喬家有書房，不過書籍珍貴，喬軍怕毀壞書籍，向來不允許别人入書房，除了喬顯和喬耀。

喬耀自然當起了先生。

不過喬耀在家時間不多，一年到頭來，除了九月授衣和春節這短短不足一月的小假期，喬耀幾乎是住在了書院。因而喬一除卻請教問題外，多是靠喬耀所抄之書自學。

這是她接觸文字的唯一機會。

…………

喬軍晚歸，喚喬耀去書房，檢查他的功課。

喬軍看着宣紙上夫子評的一等，十分欣慰，不禁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鄙人的兒子！不錯不錯！”

喬軍語重心長道：“阿耀，一定要從夫子之言。若是有不明白之處，要多問夫子。爹爹學識不高，這光耀門楣之事，可全靠阿兄和你咯。”

喬耀于是趁機道：“爹爹，最近升了學，夫子安排的讀書任務比較重。我想讓阿姊替我研磨，做些瑣碎活兒。不會很麻煩阿姊的。”

他保證，烏黑的瞳孔在打轉，狡黠的笑。

喬軍道：“正好！阿顯過些天也要回來，他同你們一起。”

喬耀嘴唇下壓，忍不住辯駁，厲聲訴委屈狀：“阿兄已有芸兒照顧，更有夫人看前看後，阿耀什麼都沒有，難不成連阿姊也要分去嗎？”

喬軍想了想，喬耀所言的确在理。

他供二人讀書，一年到頭來已費去些許銀錢。近來生意不好做，家裡買不起、更養不起多餘的書童。

芸兒照顧喬顯，夫人忙前忙後，都顧不上喬耀。至于十七，她照顧一家夥食，已騰不出多餘時間，喬耀總歸是一人。

喬一年幼，到底也乖巧懂事，會替十七擔些家務活，當是擔得起一些瑣碎的細活兒。她比喬耀年長，又是喬耀姐姐，更會對他好。

“好。”喬軍點頭，“爹爹待會兒同阿姊說一聲。”

喬耀所願得逞，他心中喜悅，看出喬軍的好興緻，又順勢道：“爹爹，放了小假，夫子吩咐要再熟讀《三字經》，我尚有許多不解之處，想去書肆查閱一番。”

他補充一句：“我想帶阿姊一起去。”

“阿姊還要許多事兒要做，她哪有那麼多時間，你總勞煩她做什麼？”喬軍面色不悅，“你和兄長一起去，讓夫人帶着你。你年紀尚小，阿姊年紀也小，什麼都不懂，哪知道書肆在哪兒，若是走丢當如何是好？”

“夫人便顧得上阿耀嗎？” 喬耀癟嘴，得了乖巧卻一點也不饒人，言辭懇切，楚楚可憐樣，“娘親總是忙碌，也沒空陪阿耀。夫人若是顧得上阿耀，阿耀又何必非要去勞煩阿姊。阿姊那麼辛苦，還要分心照顧阿耀，阿耀若非别無選擇，也不舍麻煩阿姊啊。”

喬軍無語凝噎。

他竟給一個小孩子問住了。

偏偏喬耀所言的确是事實。

當初他色膽包心，以強硬的态度買了十七。對于他納妾一事，夫人的确耿耿于懷，至今還不能介懷。是以對于喬耀，夫人總是抱以不管的态度，她也明确表示過。

“你招惹的禍事，你自己管，我不會說什麼，也不會做什麼讓你蒙羞的事。但也僅限于此！”

他吃了承諾的虧，又礙于身份之差，惹不起嶽父，自然不敢對夫人的行為置喙，更不會舔臉去麻煩她。

喬一常和十七去集市，這百花巷當是走了很多遍，這書肆也在去往鋪子的路上，當是不會出什麼意外。

喬軍勉強道：“好吧。”

當他囑托喬一時，喬一更是欣然答應。

于是白天失落的情緒和煩惱全都一哄而散，讀書的喜悅充斥她的胸膛，她從未覺得這般快樂。

懷着對明天的期待，次日天還未亮，喬一起了大早。

十七替姐弟倆收拾一番，備好一些薄餅和水，囑咐她們路上小心。

“一一，要保護好弟弟。”

“要記得早早回來，不要忘了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