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淩走在最後,若是被旁人看見了,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走在隊伍的最末,簡直成何體統!
但他的視線都被前方的沈以甯吸引了,可以看出來,沈以甯走得很不耐煩,至少是在生氣。
沈以甯沒生氣,她認為自己隻是有些冷罷了。
“啊——”
沈以甯走得心不在焉,腳下一滑,整個人朝後栽去,她下意識閉眼,後背卻沒傳來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睜開眼,見謝知淩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心中的煩躁更甚,她賭氣般地起身推開謝知淩,不料用的力大了些,沒站穩還是被殘雪滑倒,手掌被地上的碎石割破,幾滴鮮血順着傷口流出。
謝知淩表情嚴肅,帶着幾分怒意:“你在氣什麼?”
被人直白地戳中了心事,沈以甯羞憤起身,加快腳步越過陳流徵與謝映淮,一人氣沖沖地往山下趕,把陳流徵對她的呼喊都抛在了腦後。
她卻忘了自己是坐應國公府的馬車來的,自己走得快,卻走不了,還是得眼巴巴等着他們下山。
率先出現的是謝知淩,面色陰沉地站在她面前,将冬日裡本就微弱的日光擋了個嚴嚴實實:“我的車上有藥膏,你的手必須擦藥。”
手掌的刺痛傳來,沈以甯不由得皺眉,但面對謝知淩,她裝也要裝出強硬的态度:“不必勞煩太子殿下了,我回去可以自己上藥。”
謝知淩眼中卻流過一絲笑意:“好啊,你自己怎麼回去?”
沈以甯轉頭,卻見應國公府的馬車早已走遠了,她皺眉道:“這陳流徵怎麼這樣!”
謝知淩挑眉看着她,勝券在握。
罷了,夫子教她做人要能屈能伸,坐個馬車有什麼可怕的,她問心無愧,羞愧的應該是謝知淩。
沈以甯心有怒意,上馬車時都被絆了一下。
“你在氣什麼?”謝知淩托着她的手,小心地擦着藥膏,頭也不擡地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謝知淩側臉仿若線條清絕的山,淺淡的青色長袍衣擺都鑲繡着金線流雲紋滾邊,馬車颠簸,他卻始終保持着穩定的身姿,盡顯太子的冷傲。
她在氣什麼?
沈以甯将自己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低頭瞥見自己的裙擺,在雪地裡走了一遭,藕粉色的裙邊已被浸濕,洇成大片難看的污痕。
她是在氣自己面對謝知淩為什麼這麼狼狽?
還是在氣為什麼謝知淩的态度風輕雲淡,自己卻無比在意?
抑或是在氣王家娘子接近謝知淩,而謝知淩卻對自己視而不見?
藥膏接觸到傷口,一陣刺痛傳來,沈以甯下意識将手縮回,幾顆淚珠也随之滾落:“你這什麼爛藥膏,怎麼會這麼疼!”
謝知淩擡頭見沈以甯眼尾通紅,臉頰上還挂着淚,拿着藥的手頓在了半空,心像是被誰用一記悶拳砸了一下。
沈以甯胡亂用手抹着眼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可淚水就是不斷向外湧着。
她的心越過她的思考,告訴她,她在氣什麼。
她在氣她本以為她是不同的,而謝知淩卻用行動告訴她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天塹,她害怕承認自己是謝知淩遇見的那千千萬萬人中的一個,與他人沒有分别。
她不要這樣,至少不能在謝知淩面前哭。
謝知淩拿出一方月白錦帕,擡手為沈以甯拭去淚水,語氣軟了下來:“那日在應國公府,我不該裝作沒看見你,我們所有的,不僅僅是一面之緣。”
沈以甯擡眸,恰好撞入謝知淩的眼中。
我們所有的,不僅僅是一面之緣。
一顆小石子,就這樣輕輕地投入兩人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謝知淩重新握住沈以甯的手,擦藥的動作比先前更輕柔:“這是醫治擦傷的靈丹妙藥,痛也要擦。”
沈以甯不再掙紮,隻輕輕說了句:“你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氣什麼。
謝知淩熟練地将傷口包紮好,忍下心頭的酸澀,應了句:“以後不會再有了。”
沈以甯不再接話,兩人一路沉默回到了沈府。
謝知淩率先下車,朝沈以甯伸出手,仿佛回到了秋狝那次,他眼中含着暗暗的期待。
沈以甯猶豫片刻,将手搭了上去,輕輕地跳下了馬車。
她的手細膩溫暖,給謝知淩冰冷的掌心帶來一絲暖意。
好啊,那就重新來過吧。
落地的瞬間,沈以甯便将右手抽回,此刻她才注意到了手上所纏的繃帶樣式:“蛇形結,這是軍營中包紮的方式。”
謝知淩望着她,似是想起了什麼舊事,笑道:“之前有人教給我的。”
兩年前,他曾去過一次朔州軍營中,有人教會了他蛇形結,不過這件事,他隻打算藏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