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認為自己從來都不是逃避的性子,然而此刻她離開沈府後,卻松了一口氣。
其實事情遠沒有到窮途末路的時候,她隻要去和他們解釋清楚,說明自己的來意,這個小矛盾很快就化解了,他們之間哪來什麼深仇大恨,更何況她并不是那等居心不良之人。
可是她的心亂了。
她不知自己的來路,更不知自己的去處。
自己這樣肆意擠進沈以甯的生活中,會不會攪亂她原有的一切呢?
初春的風帶着些許寒意,倒吹得她神思清明,從剛才的怒氣中抽身出來。她用力揉着右手腕,想要使淤血更快散開,卻疼得她忍不住叫喚,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姑娘,你這樣不行的喽,得配上藥酒揉搓,不然淤血化不開的。”一位在路邊買菜的大娘目睹了全程,好心提醒她。
沈疏香眼眶一熱:“大娘,哪裡的藥酒見效最快啊?”她從前在京郊的東莊村居住,京城對她來說依然十分陌生。
大娘看着她的手腕,眼裡流露出不忍:“碧雲街有很多鋪子,姑娘去那看看吧。”
沈疏香感謝地點點頭,朝着碧雲街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還能聽到那大娘的歎息:“誰下手這麼重,真是作孽!”
碧雲街開滿了胭脂香粉鋪子,她小時候偶爾會和娘親推着糞車經過這條街,街上的人紛紛皺眉側目,指指點點。
娘親一概是平視前方,毫不理會旁人言語,而她總會瘋狂地呼吸着這充斥香味的空氣,或甜膩,或淡雅,使她念念不忘。
她喜歡這些香氣,随便哪一種都能掩蓋她身上賣糞餅的臭味。
想到這,她不覺擡手聞了聞衣袖,隻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夾着幾絲茉莉香。
她終于能像京城所有普通人一樣穿過碧雲街,不必引來旁人議論。
茉莉香萦繞在她的鼻尖,使她堅定了要離開沈府的想法,她不想成為攪亂沈以甯生活的那個變化,除非她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給我掀了她的攤子!”
沈疏香在碧雲街沒走多遠,視線就被前方一陣喧鬧吸引了。
一個瘦高男子指使身邊幾個女人掀翻了一個胭脂小攤,胭脂滾落滿地,香氣四散。
為首的瘦高男子盛氣淩人:“這是我的店門口,你憑什麼在這裡擺攤?”
攤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身着粗布藍裙,一頭烏發用木簪利落挽着,俯身拾着散落的胭脂。
看熱鬧的人迅速圍了好幾圈,擋住了視線,沈疏香朝前擠了半天才前進了幾步,被人群緊緊圍着,隻能從縫隙裡看清發生了什麼。
濃烈的汗臭味夾雜着香氣,撲面而來,她有些難受地揉了揉鼻子。
“以後我見一次你的攤子,就砸一次!”瘦高男子斜睨那女子一眼,上前一腳踢飛了胭脂罐子,胭脂罐子骨碌碌滾至沈疏香腳邊,灑落出來的脂粉沾滿了她的裙角。
她十分艱難地蹲下身撿起腳邊白色的胭脂罐子,擡手就朝着那瘦高男子砸了回去。
瘦高男子的尖叫比意料之中更為凄厲。
“是誰!是誰敢砸老子!”
他滿臉怒氣地掃視着看熱鬧的人,卻找不到那個砸他的罪魁禍首。
“讓我知道是誰砸老子,立馬送官,我姐夫可是永安縣的……”
瘦高男子話還沒說完,不知被誰大喊的一聲“賤人”打斷了,一顆雞蛋穩穩地落在了他的頭上,他不知所措地愣了半瞬。
“給我砸!”圍觀的人聽到了沖鋒的号角,爛菜葉臭雞蛋一堆接一堆地全部扔在了他身上,一邊扔一邊罵罵咧咧:“叫你欺負人!”
沈疏香從這一片混亂叫罵中才拼湊出事情的大概,原來這男子姓劉,經營着碧雲街最大的胭脂鋪子——嬌顔閣,然而他這鋪子得路不正。
京城以城内的清鸾大街為界,東設永安縣,西設永樂縣。這姓劉的仗着他姐夫在永安縣衙内任職,作豪強地痞模樣,以官府為倚仗,肆意兼并其他鋪子,才有了嬌顔閣在碧雲街一方獨大的模樣。
同時,許多貴人都派奴仆來嬌顔閣采買,他自覺又搭上了關系,行事更加嚣張,周圍的群衆早已對他怨氣滿滿。
今日借着他欺負一個弱女子的事,衆人撒了好一通氣,直到把那劉姓男子逼回嬌顔閣内,緊緊閉着房門,衆人才“呸”了幾口,漸漸散去了。
沈疏香撿起滾了一地的胭脂,好多都已經被砸壞了,她心疼地皺眉,這姓劉的簡直是流氓啊!
“謝謝你幫我。”那女子接過胭脂罐子,朝沈疏香微微笑道:“你砸的那一下真是不輕呢,估計劉老闆得休養好幾天了。”
“你怎麼知道……”
“刁民!一群刁民!等我姐夫來了有你們好看的!”姓劉的咒罵聲隔着厚厚的房門幽幽地傳入兩人的耳朵。
兩人相視一笑。
“叫我妙安就好。”妙安指指沈疏香的衣袖,月白的料子上染了一圈紅胭脂。
“那姓劉的那麼嚣張,砸他一下都算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