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以為自己永遠醒不過來,抑或是在斷頭台上醒來。
一絲淡淡的香味萦繞在她的鼻尖,像是城中碧雲街四溢的胭脂香。
沈疏香睫毛輕顫,剛睜眼便有顆淚珠從眼角滑落,對,這裡滿室生香,絕對不可能是死牢。
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脖頸,直到觸及那溫熱跳動的脈搏,她才敢确定,她還活着。
“好孩子,身上可還疼?哪裡還難受?”陸聽雲手背輕觸她的額頭,眼裡盛着盈盈水光:“想吃些什麼?”
沈疏香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被陸聽雲緊緊攥着,掌心的滾燙直傳遞進她的心窩。
她救了沈以甯,現在沈家都把她當恩人了。
沈以甯立在一邊,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子,一看便知哭了很久。
沈歸遠見她醒了,笑眯眯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就說咱們姓沈的是本家,往後疏香便是咱們沈家嫡親的姑娘!”
沈疏香默歎:可别了,當女兒這不是差輩了嗎?我明明是你孫女啊!
“好了,你别吵了,”陸聽雲瞪他一眼,反駁道:“疏香身體還虛弱着呢,被你吵得耳朵都疼了。”
沈歸遠聞言乖乖閉嘴。
可這樣的吵鬧卻使沈疏香覺得溫馨,因噩夢而來的恐懼也在此刻消散。
外面忽然傳來的吵鬧聲打破了這氛圍,沈歸遠與陸聽雲對視時,面上慈色瞬間褪去,沈歸遠開口囑咐道:“以甯你照顧好疏香,我們出去看看。”說完便同陸聽雲一起出去。
“嘗嘗這個玫瑰酥,我特意去甜香居買的,”沈以甯掀開盒蓋,捧出一碟精緻的糕點,刻意揚起的聲調裡還帶着未散的哭腔:“上次你沒有吃到……這次可一定要多吃點。”
“還有這百年老參湯,”說着又端起了另一旁的藥碗:“我親自盯着熬了三個時辰,大補!”
沈疏香分明瞧見剛才聽到外頭的喧鬧時,沈以甯的手止不住顫抖,可卻在面對她時,立刻換上了一副滿帶甜意的笑臉。
“這是白玉膏,治疤痕有奇效,我上次臉受傷便一直用它,你看現在一點疤都沒有留呢!”
掀開藥罐溢出清冽藥香,使沈疏香迷糊的腦子清醒了些,一下子就聽到了沈以甯口中的“受傷”二字。
“受傷?你的臉什麼時候受傷了?”沈疏香一愣,強撐着起身仔細看沈以甯的臉,果然在臉頰靠近下颌處有一道細細的淺痕。
“是謝朝绮?”
沈疏香記得被綁那日謝朝绮沒有傷到沈以甯的臉,可想到謝朝绮所做的喪心病狂之事,她完全有理由猜測謝朝绮不止一次傷害過沈以甯,之前一定還有過。
沈以甯簡單地講了一下排練《破陣樂》時發生的事情,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雖然是三言兩語,但沈疏香可以立馬确定,是謝朝绮的手筆。
“其他的傷呢?如今可好了?”
沈以甯臉上的傷是她意外得知,但沈以甯腹部中的那一棍可是她親眼所見。
“都好了,”沈以甯聞言點頭:“其實我傷得并不重,倒是你……”
沈以甯說到此處,沈疏香才覺得周身疼痛漸漸蘇醒,小腿處酸痛,胸骨間悶痛,右臉更是一說話便扯會着傷口,刺痛不已。
“所幸你的傷并未觸及筋骨,醫師說靜養幾日便可大好,就是這臉上的傷比較麻煩……”
沈疏香清楚自己臉上的傷和沈以甯臉上的傷是不同的。沈以甯的臉是無意劃傷,傷口較淺,且位置比較靠下,而自己的傷,是那男子聽謝朝绮的令下了重手,一道長長的傷疤橫亘右臉,這樣的傷口,就是神仙來了也治不好。
“容貌不過是身外之物……”這當然是她的真心話,若要讓她選擇人生中重要的東西,她或許會選真情或許會選錢财或許會選智慧,但絕對不會是容貌。
美貌這東西,有則有,無則罷了,她不想别人因為她的臉而為她擔心。
她輕笑道:“沈以甯,莫不是你嫌我醜陋了?”
“胡說!”沈以甯急得連藥罐都碰翻,“我是那般膚淺的人麼?”說着擡手替沈疏香整理好紛亂的發絲:“你不管什麼樣子我都覺得好。”
兩人視線交彙,沈疏香眼眶蓦地濕潤,是那樣熟悉的眼神,充斥着欣賞與關懷。
眼前的少女與記憶中的婦人再度重合,沈疏香壓下喉頭哽意,問道:“沈以甯,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滿心滿眼都是沈以甯,因為她知道沈以甯是她的娘親。
可沈以甯并不知道她們的身體裡流淌着相同的血,但沈以甯依舊願意為了她去赴謝朝绮的陷阱,願意為了她放棄自己的性命。
就如謝朝绮說的“她可是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
她想問問,沈以甯為何對她這麼好?
難道她的娘親也回到十八年前了?
“許是……一見如故罷。是緣分,是從初見那日便知曉的緣分,你對我,也是很重要的人。”
沈疏香凝視着這張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含着淚點頭:“對,一見如故。”
血緣會跨過千山萬水,她相信,血脈相連的羁絆照樣能劈開十八年的時空,将她們兩個人緊緊系在一起。
忽有敲門聲響起,裴時與端着藥立在門邊:“該喝藥了。”
沈以甯見此說道:“那我去看看爹爹那裡如何了,疏香,你先喝藥吧。”
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沈疏香盯着映在湯藥上的蒼白面容,聽得窗外的鐵甲碰撞聲中混着“捉拿要犯”的呼喝聲,她殺了郡主,一定是要償命的。
她昏睡了兩日,做了兩日噩夢,夢見謝朝绮來找她追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