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依舊響了四次梆子聲,時間間隔相同。
梆子響的時候,宋白河扒到格子窗前,朦胧的夜色中樹影婆娑,沒有半點燈火,沒有其他任何建築結構,仿佛這間屋子存在于另一個地方。
與世隔絕。
宋白河回頭,看到沈墨棠歪着腦袋,嘴巴微張,發絲垂在髒兮兮的側臉上。
睡着了。
“……”
剛才還說着話,怎麼轉頭就睡了。
宋白河咽下嘴邊的話,緩步走回長椅。
剛想坐下,卻發現沈墨棠迷迷糊糊動了起來——她合着眼,先是整個上半身側倒在長椅上,嘗試用手枕着腦袋,可雙腿沒地方擱,隻能以别扭的姿勢并着,縮起來又放下,始終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最終,她自己睜眼醒了過來,坐回闆正的狀态。
“你在幹嘛?”
眼前的宋白河,正輕手輕腳地将多寶架上的瓷器搬到地上。
聽到沈墨棠的聲音,他很快回了句“等我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将整個多寶架橫放在地,木頭架子在這過程中發出幾聲咿呀聲。
在沈墨棠的不解中,宋白河示意她先起身。
他将長椅挪到多寶架旁邊,将它們組合到一起,最終完成了他的“作品”:“這樣腿有地方放,你可以躺會兒。”
沈墨棠:“……”
她本能地抓着宋白河伸過來的手,擡腿跨過橫躺的多寶架邊緣,坐回長椅。
有點用,但不多。
畢竟長椅跟多寶格不是一樣高。
她擡起腳,踩在多寶架上,稍微舒服一點點,擡頭看向宋白河:“你不累嗎?”
“還好。”
“那你自己忙,我躺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受到過“懲罰”的關系,沈墨棠覺得自己又累又渴又餓。
滑躺到長椅上,試了試姿勢,又從側躺變成仰躺,雙腿擱在多寶架上,雙手搭在肚子上,總算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不一會,她的呼吸就變得又緩又重,劉海靜靜趴在額頭兩側。
宋白河望着那張昏暗光線下的面孔,靜靜的,出了神。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給妹妹讀的童話故事。
【他注視着沉睡的公主,心中不禁産生了無限的柔情與敬意。】
“咳……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意識到自己控制不住腦子,宋白河晃過神來,連忙撇開臉,去看牆上密密麻麻的古字。
……
梆子第三次響起之後,沈墨棠再也睡不下去了。硬木頭硌的人腰酸背痛,渾身骨頭都是麻的,從椅子上起身都困難。
她抓起身上蓋着的西裝:“這是什麼?”
“我的、我的衣服。怕你着涼。”宋白河磕磕巴巴解釋。
沈墨棠眉頭一皺,先看西裝再看宋白河:“這衣服你穿有點小。”
“能穿得下的。”宋白河伸手接過,将西裝套上,露出一截腰,當着沈墨棠的面,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隻能小聲地嘟囔一句:“确實有點小。”
沈墨棠看着他略微窘迫的樣子,突然想笑。
她轉過頭,窗外還是黑漆漆一片,什麼也沒有。
趁着沒有陶瓷娃娃跟着,宋白河還是問出憋了好一陣的疑惑:“你覺得這個房間,是在莊園裡嗎?”
沈墨棠擡手打了個哈欠,費力拉伸酸楚的筋骨。
她清楚宋白河的問題:“昨天我故意走得很慢,記下了從這裡到燕台的路……但我發現,那條路,是不存在的。”
宋白河蹲坐在多寶架的邊框上,在沈墨棠身前低低的,稍微擡頭投來目光:“什麼意思?”
“那段遊廊不存在。”沈墨棠伸完胳膊又伸腿,“我們上了燕台,又從燕台離開的時候,原先有一段連接這間屋子的遊廊就不見了。”
遊廊不見了?
宋白河靈光一閃,說出自己的理解:“你的意思是,我們隻能從這裡出去,但找不到回這裡的路?”
沈墨棠:“嗯,遊戲設定的吧。”
永夜城的科技水平那麼高,再怎麼光怪陸離的事都可以理解。
隻不過……
“明天。”沈墨棠沉下目光,看向宋白河,停了一秒:“你要救我。”
“你不搖鈴?”宋白河對上沈墨棠的視線。
沈墨棠點頭:“由你來搖鈴。”
宋白河胸口悶悶的。他猜不到為什麼要由自己來搖鈴,雖然沈墨棠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但他又不想讓她承受第二天“懲罰”帶來的痛苦。
沈墨棠伸手拍了拍宋白河的肩膀:“到時候命就交給你了,記得動作要快。”
她在第二個夜裡還是沒有搖鈴,天亮後将再次接受懲罰。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扛得過去,隻知道恐懼攥住了她的心,越來越緊,越來越近。
有句俗話叫“恐懼是人類的本能,勇氣是人類的贊歌”——這對沈墨棠來說簡直就是屁話。
她從來沒打算面對恐懼,她隻是喜歡真相帶來的快感。
“我一定會。”
宋白河打斷了沈墨棠的思緒。
他的承諾擲地有聲,眼眸裡洋溢出決然,仿佛整個身體都在發熱:“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還算……
還算靠譜吧。
那種莫名的火熱,竟像一隻手,從深淵裡打撈出一些看不見的東西。
沈墨棠側開臉,看着牆上看不懂的字,岔開話題:“我想,牆上的字應該跟莊園的背景有關。”
“但我們都看不懂啊。”宋白河記得昨天已經讨論過這件事。
“嗯。”
屋内安靜了下來。
宋白河順着沈墨棠沉思般的目光,看向牆壁上的古文字,沒有打斷她的思考。
安靜持續一會,沈墨棠突然起身:“換你躺會。”
宋白河:“啊?”
“去,還剩半小時就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