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漪并不了解自己,但她會反思。
為什麼在她親手戳瞎自己,釘死耳朵之後,假霍山漪依舊會殺死她?
隻有一種可能,她的行為激怒了這隻和她長相一模一樣的怪物。
回顧之前,從始至終霍山漪隻做過一件事,那就是傷害自己。
是真的霍山漪,還是假的霍山漪,其實并不重要。
霍山漪從地上站起來的那一刻,她的身體便在異能“不死之身”的作用下漸漸複原。
“你為什麼甯願殺死自己,也不願意正眼看我?你就那麼讨厭我嗎?!兩百年前是這樣,兩百年後,你依舊是這樣!”
長釘捅進霍山漪身體的一瞬,她眼前閃過很多不屬于她記憶的畫面,畫面的主人公和她的長相一模一樣,說出的話也是如出一轍的冷漠。
畫面裡的霍山漪站在一個能夠操控植物的女人身後,“所以,你一個沒有靈魂的複制體,生出自己的意識,就是為了質問,我究竟愛不愛你?”
然而,複制體并沒有回答她,隻是質問霍山漪是否愛它。
霍山漪隻覺得可惜:“厄洛斯病毒催生出來的産物,果然還是有弊病。”
複制體霍山漪苦澀地望着她的造物主:“我是從你的身體裡繁衍出來的。”
“但我不會愛一個殘次品,”霍山漪的聲音依舊平靜,“即使你就是我。”
複制體霍山漪被抛棄在黑山羊研究所,經年累月的痛苦讓她成為了一隻攻擊型怪物,并且在黑山羊研究所裡,創建了一個小型裡世界。
然而離開黑山羊研究所的,創造她的霍山漪再也沒有回來。
“我們明明是同一個人,你為什麼不愛我?僅僅隻是因為,我是個沒用的殘次品嗎?”
複制體霍山漪憤怒地呼喊着,霍山漪本人在感受到痛苦的刹那卻緊緊抱住了她。
就像人總是不會徹底地愛着自己一樣,人總是痛恨一部分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這被痛恨的部分如果有了開口的能力,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質問總體的自己:
“你為什麼不肯愛我呢?”
殺死怪物需要完成兩個條件:
一是找到怪物的痛點,使勁戳。
二是在怪物足夠痛苦後,使用物理手段讓怪物死亡。
在複制體霍山漪說話的瞬間,霍山漪本人就已經知曉,複制體的痛苦究竟是什麼了。
不是忽視,也不是繼續用刻薄的态度對待複制體,霍山漪已經試驗過,這種方法隻會激怒複制體,并不會讓她痛苦。
霍山漪要讓複制體得到它想要的東西。
當然,這樣東西,絕對不是霍山漪的認可。
如果霍山漪出生時和複制體面對的情境一樣,那麼她可能會以為複制體需要的隻是一個認可。
但霍山漪有母親。
霍女士溫柔,有耐心,很關心霍山漪的生活狀态,但她總是淡漠的,疏離的,很多時候,霍女士都會給霍山漪認可,但霍山漪并不認為,霍女士真的認可她。
或者說,霍山漪并不認為,霍女士愛她。
烏托邦的法律規定,父母必須愛自己的孩子。愛的界限可以很廣闊,也可以很狹小,如果把愛定義為,給她吃,給她穿,關心她,僅僅讓她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卻不和她親近的話,那麼,霍女士的确愛霍山漪。
霍山漪認為,她已經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幸運,但在此刻,在複制體霍山漪殺死她第二次的此刻,她清晰地意識到,複制體需要的,是愛。
沒用的複制體需要沒用的愛。
依靠愛才能活下去的人,都是懦弱的人。
于是,霍山漪張開雙臂,在李花恐懼的注視下,抱住了刺傷她的長釘,抱住了即将殺死她的長釘。
霍山漪沒有說話。
複制體也沒有說話。
愛會讓沒有得到過愛的人痛苦。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周圍的植物藤蔓蓦地癱軟下來。
複制體霍山漪具有霍山漪所沒有擁有的缺點,她十分情緒化,愚蠢,沒有任何計謀可言,她愚蠢,所以隻能施展很容易就被人識破的陰謀,連模仿李花都模仿得拙劣,她沖動,所以殺死了她自己,而且是兩次。
霍山漪很難承認,面前這個偷走了他們整隊異能的女人,是她自己,因為,複制體被殺死的方法也能輕而易舉地被她猜出來。
“我愛你。”霍山漪趴在複制體的耳邊,輕聲說。
複制體怔愣了一下,随後在霍山漪面帶笑意的注視下,它感受到一顆長釘從它背後,釘穿了它的心髒。
複制體死得輕易,一如兩百年前,真的霍山漪站在它面前,站在湯隐凇身後,面無表情地質問它:“你活過來,生出自己的意識,難道僅僅隻是為了質問我愛不愛你而存在嗎?”
那時的霍山漪似乎很失望,複制體無法透過她那張冰山一樣冷漠的臉看出任何其他的情緒。
最後它得到了一個它想要,但好像又不想要的回答。
“那麼,我愛你。”那時的霍山漪攤開手,阻止了湯隐凇的進攻,像是根本不把這具沒用的複制體放在眼裡。
複制體如願以償,消失了,卻并沒有完全消失。
它的收容狀态就是霍山漪本人的模樣,此後,它作為被收容過的攻擊型怪物留在了黑山羊研究所。
它開始觀察。
真的霍山漪喜歡什麼,它就可以變成什麼。
湯隐凇,湯隐凇的能力,志願者原行希,霍山漪自己的能力,甚至是霍無憂的能力,她都可以偷走。
大概是因為怪物其實就是另一種形态的異能者,有超能力也不算奇怪。
而複制體的能力,就是偷。
黑山羊研究所被封之後,沒有人帶它離開。
它在這裡足足等了兩百年,等到黑山羊研究所徹底消失,等到它開放裡世界,等到一個十八歲的霍山漪再次出現。
複制體知道,它又要被收容了,它又要消失一段時間了。
紅色的煙塵飄在空中,和霍山漪第一次去隔離罩外的世界看到的血霧非常相似,霍山漪毫不猶豫地抽出釘在她身體裡的長釘,咳出一口血。
霍山漪依舊沒死,她冷不丁地朝複制體笑了一下,做了一個口型。
“騙你的。”
換做平時,霍山漪一定不會這麼作死,但她現在有些無法控制自己,她内心的真實會随着腦袋上螺絲形狀的缺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