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的夜幽暗靜谧,殘缺的弦月将漆黑的天穹淌出一個漏光的洞,皎皎月光傾斜而下,如一層薄紗般覆在撫仙湖水面上,夜風徐徐,一吹就吹散了月光,碎成數不清的鱗片,洋洋灑灑随風飄蕩。
湖邊一片寂靜,長發随風飄舞的男人,慢慢走進湖裡。
是的,子胤開始行動了。
他确保陸景睡着之後才出的門,他怕陸景醒着不讓他來,也怕陸景跟着來,水裡有什麼無從得知,野外環境會遇到什麼都是不确定因素。
還有一個原因,雖然被白澤精怪圖和山海經記錄的奇異動物,絕大部分已不再出現人前,可他們并不是消失了,隻是躲了起來,有些化成人走入人類世界,有些留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繼續安靜的生活着。
撫仙湖既然是封印輪回鏡的地方,肯定不簡單,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陸景知道。
三宸金烏形态不方便下水,維持着人形,他挺怕水的,腳掌隻是碰了碰冰涼的湖水,就到了個寒顫,心生恐懼往後連退了幾步。
“你回去也行,順便看着陸景。”子胤不強求,沒有三宸感應,無非找得稍微慢點兒,不影響最後結果。
三宸從指尖搓出一個明亮的迷你光球,照亮黑漆漆的湖水,看清水裡的砂石後,擡起眸子望着子胤,堅決的目光迸射惹出,他搖搖頭說:“不,我要下去。”
翊川在不遠處的水裡,藍綠色漸變的鱗片在月色照耀下多了一道兩眼的銀白色帶,特别漂亮。
“别勉強自己。”翊川也勸三宸。
飛鳥與魚不同路,就算是神鳥金烏也不喜歡碰水,更别說這撫仙湖的水幽寒刺骨,最底下埋的還是他九個兄弟姐妹。
三宸深吸一口氣,往水裡走去。
“我能行。”三宸另一隻手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指節發白。
子胤無聲吸了口氣,修長的手指在水面上畫了個圈,就生出一個碩大的泡泡,他再輕輕一劃,泡泡就往三宸飄去。
泡泡觸碰到三宸沒有破,還彭大了數倍,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而後巨大泡泡裹着三宸慢慢往水裡飄。
翊川皺了皺眉,就子胤剛剛那個控水的法術精通程度極高,許多鲛人都做不到,比他都要好上幾分,壓根麼必要帶他來,但子胤不做沒必要的事,他就忍住了發問。
子胤沒給自己施展法術,很小的時候陸景怕他貪玩,掉進天池,給他施加了一個永久有效的避水咒,哪怕已經輪回轉世,依然有效。
子胤看着三宸的背影,想喊他别去,又忍住了。
月色在水面鋪層一道彎彎曲曲的色帶,翊川像一支藍綠色的畫筆,将濃稠油畫質感的月白攪散,三宸緊跟其後,他們的背影越來越小。
子胤吸了口氣,希望一切順利。
天狐可以參破天機,但不限于主動去看,當關聯的要素聚集,也能夠看見模糊的未來走向。
在湖邊碰到楊裔臨的時候,子胤就看到了模糊的未來。
三宸和輪回鏡融為一體沉于水底無法再見天日,翊川被奇怪的黑色泥土吞沒,明明是鲛人卻在水裡窒息掙紮,而楊裔臨死于非命,胸口開了個窟窿,鮮血染紅了一片清澈的湖水。
偏偏他什麼事都沒有,他看到的自己,安然無恙。
不知道楊裔臨為何被牽扯了進來,所幸子胤提前看到了,他們的結局,也慶幸自己有足夠的能力随機應變,他一定不能讓看到的未來發生。
子胤吸了口氣,往水裡走去。
陸景施在子胤身上的避水咒很厲害,他走在水裡仿佛走在地上,沒有半點阻力,甚至連鞋子和褲腿都沒有濕。
仿佛有一個以子胤身體輪廓的無形護罩,精妙的隔絕了水,讓他能在水裡毫無壓力的自如行走。
子胤加快了腳步,水很快就漫到了腰,他潑墨般的頭發染上了如霜的月光,每走一步,光亮就在他的頭發流動,好似有了生命。
“你幹嘛!”
陸景的呵斥聲如離弦之箭,穿破重疊的黑暗,精準的落在子胤心尖兒。
子胤身體一僵,像生鏽的機械,卡頓着回身。
陸景舉着手機當光源,馬不停蹄朝他跑來。
哪怕黑夜昏沉,光亮微弱,子胤仍能看到他蒼白臉上爬滿密密麻麻的驚慌,仍能看到他一顫一顫的眼睫毛之下,湧動不息的擔憂目光。
陸景好像一捧随時熄滅的光,劃破漫長黑夜,不顧一切的朝他襲來。
陸景怎麼會在這兒?他睡着了才對啊!
其實陸景根本就沒睡着,吃過晚飯之後子胤有意無意暗示他早點休息,說一次兩次,他就當子胤怕他沒做細緻準備和安排就趕過來太勞累,可一個小時提了四次,就欲蓋彌彰了。
而且他去找江禹問行蹤的時候,江禹跟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子胤有他的安排,但你幫我多看着他。”
“多看着他”,這話的意味就很深長了,正常誰會說多看着點,多照顧點這種話,多半是情況比較麻煩,才會這樣說,因而他多留了個心眼把這話放在心上。
子胤三番幾次暗示他睡覺,江禹的話就在他心頭敲響警鐘,不過旁敲側擊了幾次,子胤都沒多說,他幹脆假裝睡着,看看子胤到底想幹什麼。子胤也是好耐心,他躺下一個多小時,差點迷迷糊糊要睡過去了,終于出門了。
等他趕過來,就看到子胤往水裡跑。
他能不怕嗎,一個大活人深更半夜往湖裡去,多吓人啊。
“你——”
子胤剛發出一個音節,陸景已經邁腿浸入冰涼的水裡,大手一伸抓住子胤的左手手腕,用力扯着他往岸上退。
“你半夜不睡跑湖邊,别告訴我遊冬泳。”陸景瞪着眼睛,緊張的喘了兩口粗氣,兇巴巴的質問。
潔白的月光照出陸景慘白的臉色,嘴唇虛張鼻翼一張一翕,同時往外重重呼氣,蔓延的血絲像活着的觸手吸附在他眼球,滿臉寫滿了緊張。
“我……”子胤不知如何解釋,望着陸景擔心自己的模樣,心底那方平靜的池水破碎出無數道漣漪。
為什麼這樣關心我,你又不記得我是誰。
而我又偏偏不争氣,明明知道你不是他隻是跟他長着一樣的臉,我還是沉淪在其中,哪怕是片刻的歡愉,也不願意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