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的光線從撫仙湖邊際盡頭開屏,灰蒙蒙的天空染上一層淡淡的魚白,幽深不見底的湖水都有了通透感。
公安人員表情十分嚴厲,但教育子胤的話說出口又挺客氣:“這位同志,且不說撫仙湖現在能不能随便潛水,你大半夜潛水出意外了怎麼辦?要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他們當差見過各色各樣的人,唯獨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留着長發而不女氣,漂亮至極又有男性的特質,尤其稀疏的幾縷晨光撒到子胤身上時,如畫的眉目更加深邃迷人,平靜的眸光流轉着一绺似有而無的悲憫,眨眼的瞬間睫毛微顫猶如蝴蝶振翅。
當那背着光的漂亮臉蛋點頭,越看越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和惆怅,讓人不忍心把話說得太重。
“嗯嗯,知道了。”子胤小聲道,眼尾掃了眼在旁邊還手抱胸的陸景。
“非常感謝大晚上出動,現在人沒事,大家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陸景客氣的笑着,沙啞聲音充滿了疲憊,光聽就讓人聯想到嗓子充血。
潛水員聞聲立刻拎着東西往回走了,公安人員也揉了揉青黑的眼圈,語重心長的再交代了幾句才離開。
陸景為首,身後跟着子胤、三宸跟翊川,乍一看後面三個人不同程度的垂下腦袋,就像一個年輕爸爸教訓完三個犯錯的小孩兒帶他們回家。
“如實招來。”陸景岔開雙腿坐在沙發上,好似一個男主人似的,擡眸盯着子胤,試圖從他平靜的臉上發現些蛛絲馬迹,“不要說謊,我會知道。”
陸景目光不見波瀾卻讓人不自覺緊張,仿佛墨黑看不到底的深淵,子胤跟陸景對視就想到了那句話: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
子胤心頭不由得一緊,這一刻時光仿佛重疊,他透過眼前人的雙眸,穿過層層濃霧迷障,回到了數千年前。
陸景從不打罵,都是很冷靜的講道理,但如果他犯了太嚴重的過錯,陸景就會用這種平靜有力的目光緊緊鎖定他,讓他無處可逃。
上一次看到這個眼神,還是他掰斷白澤的角。
那次陸景依然沒舍得對他說一句重話,沒舍得動手責罰他,就這樣看着他,看得他渾身不自在,良久之後才用克制的語氣詢問,為什麼要掰斷白澤的角?
時隔多年,他仍記得當時的回答:他說你是個孬種,我聽了不爽。
在白澤看來,身為一方山神就應該多顯靈現身,讓信徒更加虔誠死心塌地的追随自己,增強神力。
可陸景不是,他堅持,人很聰明很可愛,他們會用自己的勞動創造出更好的生活,他作為山神會在他們需要幫忙的時候伸出援手,但不會過分滲透到他們的生活中,讓他們探索,讓他們進步,讓他們可以不再靠“山神”,而是靠自己的雙手獲得抵禦災難和風險的能力。
陸景理解的神愛世人,是她不會因為人對自己的信仰減少而失望,他更想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本領,遇到問題不再依賴外力,可以遊刃有餘的解決困難。
他想人是自由的,有無限可能,他不該利用信仰囚禁他的信徒創新和發展的可能,他的信徒應該大膽的,自信的找到他們的道路,不再需要他庇護也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所以子胤給白澤揍了,在他看來,陸景是最有種的,沒有人有資格說陸景的不是,有多少個因信仰而成神的,時時刻刻都擔心信仰流逝神裡消散。
子胤眨眨眼,從清晰泛黃的老舊記憶中抽身,渾濁的目光恢複清明,對上陸景的視線。
“下去玩水。”子胤不正經的說。
他笃定陸景知道他說謊隻是一種話語暗示,讓他有心理壓力,所以他完全不打算說實話。
一來他怕陸景刨根問底,輪回鏡這東西不好解釋,二來他不想陸景知道過多上古時期的事情,這對他現在所學的東西有很大沖擊。
陸景眸子眯了眯,完全沒有那種溫和清爽的少年氣,目光多了一分銳利,視線越過子胤的肩膀,落到後面的三宸跟翊川臉上,看着他們面色無異但手指扣沙發的不自然小動作,心裡就有了答案。
他注意力緩緩挪回子胤臉上,不着痕迹吸了口氣:“你不想說實話,我也不逼你。”他以為自己會語氣重說些尖銳的話,可看到子胤的臉,潛意識就舍不得,組織好湧到嘴邊的話瞬間就被沖散了,化作一團空氣,落回空蕩蕩的肚子裡。
“就是潛水啊,真要有什麼事,我都回不來了。”子胤小聲嘟囔。
“是是是。”陸景閉上眼睛,睫毛蓋在眼下輕輕顫動,像一把羽扇。
“對了,你……”子胤定睛望着陸景疲憊的模樣,猶豫了一下。
陸景慢慢睜開眼,紅血絲扭曲蜿蜒,仿佛瘋狂生長的藤蔓,附着在眼球吸食營養,他将子胤猶豫的神色盡收眼底,揉了揉太陽穴,輕聲道:“你下次能不能别用那種奇怪的方法給我弄睡着。”
子胤微微一愣,他剛猶豫就是想問這個事。
狐族精通蠱惑迷幻之術,他更甚,就算活蹦亂跳身強體壯的窮奇本尊,也扛不住他的催眠,而陸景僅僅隻是一個普通人,卻居然不起效果。
他不禁對陸景隻轉世成了普通人的定論産生了一瞬的懷疑,但很快他又自己給自己找補否認了。
要是眼前這個陸景身上還殘留着些許神力,他肯定感覺得出來,哪怕沒有神力,跟前世有微乎其微的關聯,他也能看得出來,可這些統統他都看不見感覺不到。
大概是他看着陸景這張臉,無意識控制住了發功的威力吧。他這樣跟自己說。
“你乖乖聽話,我就不動手了,你自己不聽勸。”子胤傲嬌的偏過頭,但話剛說出口,他的眼珠子就溜到了眼尾偷瞄陸景,然後用一種不情不願的語氣關心道:“困了就去睡覺,在沙發上坐癱着等下渾身骨頭酸痛,别怪我沒提醒你。”
“三更半夜你往湖裡走,你讓我别多想回屋睡覺,你覺得可能嗎?”
陸景沒動,依舊葛優躺在沙發上,雖然動作很随意,但已有成年男性體格的肌肉線條也因這個動作更加明顯,輕薄的睡衣下的胸腹肌形狀隐約若現,半敞開的衣領讓鎖骨大大方方展露,胸口随不急不躁的呼吸平穩起伏。
盡管他表面看起來如一汪不見漣漪光滑如鏡的水,可語氣裡的緊張就像水下湧動的暗流,一道一道不着痕迹穿過子胤的心髒。
“我……我這不是平安無事回來了,你瞎擔心什麼,不睡覺通宵你自己看看你的黑眼圈,别以為年輕就可以放縱熬夜。”子胤别扭的關心着。
陸景反将一軍:“我為什麼睡不着是因為誰,不要我多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