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鯉因問:“又不在這裡長住,怎麼還要新買家具?從家裡搬些來不就得了麼?”
“我曾去過關家一回,見他們府内使的家具可比這裡使的好許多,描金的,百寶嵌的,點螺的,紅木檀木楠木應有盡有,搬來這裡沾了病氣,以後不要了,豈不浪費?不如新買幾樣将就使些日子,出園去就丢了它,或是賞人。”
就是關展屋裡那些成套的家具也值一二百的銀子,說不要就不要了,真是奢靡。九鯉花錢一向大手大腳,此刻和人一比,也算節儉了。
她撇下嘴,轉頭和庾祺道:“您瞧,這才叫驕奢淫逸呢。”
庾祺笑睇她一眼,依舊俯首細看屍體脖子上傷口,漸漸看得額心暗緊。
她見他神色不對,歪着臉問:“是不是與林默的傷口不一樣?”
“你來看。”他讓開一步,拉她向前,将那傷口指給她瞧,“和林默一樣,也是一條約四寸長的口子,不同之處卻在于這條口子劃得又薄又平整,是由左着力,右尾收力,傷口切得不偏不斜。”
九鯉彎下腰湊近細看,看了半晌也隻看出個傷口平整,至于哪個位置着力收力,卻沒能看出來。
她直起腰,一根指節點着下巴颏,“哪個位置着力收力,有什麼差别麼?”
庾祺因見她手上還有血迹,怕她沾在臉上,便握下她的手,“當然有差别,常人慣用右手,倘或我是兇手,我站在你前面,要拿刀割你的脖子,必是從你脖子右側下力,至左側收力,刀口該是右深左淺。而關展的傷口是左深右淺,可見兇手應該是他從背後出刀。”
她想想,繞床過去抽出張達手中的刀,右手反握,刀背緊貼住自己的胳膊,對着庾祺的脖子從左至右比劃過去,“那兇手要是這樣拿刀呢?不是一樣左深右淺了麼?”
“有武藝之人如此拿刀也不奇怪,可你就沒看見,關展是向前撲倒在地,他人離床不遠,假使兇手是站在他面前,必定會擋去不少噴.射的血迹,那張床上就不該濺上那麼多血。”
張達聽來很是,忙走過來,“照如此說,兇手是一刀斃其性命,且從背後下刀,必是個有膽量的人!且敢在衙門眼皮底下連殺兩人,我看這簡直是膽大包天!”
恰聽見打了三更的梆子,庾祺看了眼窗外月亮,笑道:“天色已晚,有什麼等齊叙白回來再說吧。”
張達忙點上燈籠,“明日一早先生還要巡診,這麼晚了卻還勞累先生,真是叫我心裡過意不去,回頭案子查明,我和齊大人一定向衙門替先生請個頭功!”
庾祺卻斂了笑意沒搭腔,自顧接過燈籠拉着九鯉踅出門去。
更深露重,又兼日間下過雨,哪裡都是濕哒哒的,園中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水窪,庾祺隻怕她踩濕鞋襪,不得不微微彎着腰,将燈籠一路懸在她裙子前面。
她想起小時候走夜路,也是這樣子,他提着燈,可燈隻懸在她身前。如今這般大了,非但沒說孝敬他什麼,哪還有讓他如此悉心照顧的道理?她既有些不大好意思,又有些受用,覺得他對她一切的好都是理所應當,盡管根本沒這“理”。
矛盾之下,她到底奪過了燈籠,一手吊住他的胳膊,把燈籠照在二人中間,朝他仰起臉,“叔父,是不是這兩個案子并不是一人所為?”
庾祺斜睨下眼,見她将他的氅衣折了折,兩隻袖子系在脖子上,成了件披風,她的胳膊從披風裡擡出來,蹭來蹭去的袖管子蹭上去半截,露着白皙的肉,像削了皮的豐腴的藕節,幾個手指卻纖長,緊緊扣着他的臂膀。
她臉上終歸是不留心沾上了一丁點血漬,就在一邊腮上,像顆胭脂點的痣,又像顆血淚,在泠泠的月色中平添了幾分凄豔與魅惑。
他心裡一動,禁不住笑,“我說過這話麼?”
擡手替她抹那“血痣”,早凝在臉上了,輕易抹不去,他隻得不情願地罷休,将手安然垂回袖中,目光在黑暗中又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