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杜仲替庾祺瀹了茶出來,鑽進東廂裡,九鯉已将早飯擺好,二人盤腿在榻上吃飯,杜仲說起柔歌的情形,“昨夜送她回去後她便不大講話。嗨,我看不妨事,無非是吓着了,有小阿錦照看着。”
驚吓倒是其次,九鯉看她那樣子像是傷心哀恸之症。不過她不肯顯出來,大概是怕承認對關展對有情。
情這回事也奇怪,愛就愛了,做什麼遮遮掩掩騙人?騙别人也罷了,怎麼連自己也騙?她左右想不明白,放下碗來長籲短歎。
“你也吓傻了?怎麼大早起就唉聲歎氣的?”杜仲端着碗白她一眼。
她橫他一眼,沒吭聲,倒聽見外面有陣倉促的腳步聲,須臾便有人敲門。
原來是叙白走來院中,穿着件蜜合色直裰立在門首,朝庾祺那屋睇一眼,“庾先生還沒升帳?”
風冷霧重的,杜仲瀹了茶便順手将那門拉攏了,他側身讓道:“早就起來了,關着門吃茶呢,我師父早上隻吃茶。我們這裡吃早飯,齊大人可要一齊用些?”
叙白待要客套,朝屋内瞥,見九鯉銜着箸兒也正歪着腦袋看過來,她還未梳頭,青絲蓬散,從後背滑了一片到胸前來,“你這樣早趕回園中,恐怕沒在家用早飯吧?倘不嫌棄,來和我們将就吃些好了。”
他笑着點頭,進了屋内,無椅可坐,杜仲讓他坐在榻上,自己端起碗讓去和九鯉擠在一頭。
九鯉也忙将一個裝荷葉餅的碟子騰出來擱在他面前,搛了些素炒合菜與雞絲卷了個荷葉餅遞給他,“今日春分,吳嫂給預備的春餅。”
“哪個吳嫂?”
“是廚房裡的人,你不到廚房去,大概不認得她。”九鯉笑吟吟說完,忽然臉色一凜,一個獵古調爬下榻,四下裡翻找。
二人四隻眼追着她到處搜羅,總算見她從床底下搜出個包袱皮,拿到榻上來打開。
杜仲低眼一看,原來是那林默死時身上所穿的中衣,血呼拉嗤的,他忙往裡挪坐,“吃着飯呢你把這東西翻出來做什麼?!”
“不是吃飯我還想不起呢。”九鯉擰起那染得紅紅的中衣在鼻下一寸寸嗅過去,“這衣裳上沾着豬油!是面湯灑在了上頭!”
杜仲笑道:“怪道能讓你嗅出不同來。”
能在這濃得嗆鼻的血腥味裡聞到别的味道,真是不尋常,叙白放下箸兒笑着搖頭,“你的鼻子竟這樣靈?”
杜仲笑說:“不是她鼻子靈,是她與豬油結了梁子。”
“此話怎講?”
九鯉忙擰他胳膊一下,不許他講,他縮着膀子擠到窗根底下,“小的時候她愛吃乳酪,吃多了便不愛吃飯,老太太不許她再吃,她偷麼到廚下,錯把豬油當乳酪舀了一勺吃,糊了滿嘴油,惡心得連打了兩天的幹嘔,從此看見豬油就倒胃。”
叙白睇着她笑,她不覺面頰微紅,翻了杜仲一眼,“什麼時候的老黃曆也拿來當趣事說,你仔細我把你小時候的醜事倒騰出來!”
說着,又将那血糊的中衣聞了下,揪着月眉道:“是雪菜肉絲面。”
叙白接過衣裳來,也凝眉,“這有什麼奇怪的?不過是吃飯不留心灑了點湯水。”
“怪就怪在這是中衣,林默挂在架上的外衣是幹幹淨淨的,既沒有血漬,也沒有面湯,可見他是在脫了外衣後吃的面。那他死前,就應當還有一個人見過他。”
叙白立刻領會,“給他送夜宵之人?”
九鯉捉着衣裳點頭,“對,那天晚上他吃了我的瀉藥跑了好幾回肚子,到夜間肯定是餓了。”
這下又有了新眉目,叙白不由得含笑,見她将包袱皮紮上,他便親自走去牆角,提着銅壺往面盆裡倒水,“來,我服侍你洗手。”
可巧庾祺走到廊下,門掩一半,看見九鯉并他站在面盆架前,一個笑盈盈地掇水洗手,洗好了輕撣兩下,那一個含笑遞過搽手的巾子去,兩個青年少女各捏住巾子的一角,倒像是一雙璧人在牽紅拜堂。
這場面他不是沒想過,想時雖不自在,倒還算坦然,覺得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天要下雨,女大當嫁,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眼下真瞧見這不過是相似的情形,又忽覺一口氣堵上心頭,呼不順,吸不暢的,郁郁悶塞,像廊外那天,想晴晴不起來,始終是陰灰色。
裡頭沒發現他,他便悄然看着,他們你來我往那幾個簡潔的動作實在燙眼,他不得不把眼調向一邊,須臾剪起手,微笑着推開半掩的門,“齊大人天不亮趕回園中,不急着查看關展的屍體,倒急着跑到這裡來充下人。”